第一章 巫山云雨亦非梦
春秋战国时代,可以说是乱世争雄,你方唱罢我登场。应运而生的就是战国七雄,其中之一有个楚国,稳居荆楚大地,开疆拓土,雄霸四方,堪与傲视群雄的秦国相抗衡。
楚怀王是楚国第三十七位国君,他雄才大略,励精图治,重用屈原等能臣志士,又采用了苏秦的合纵之术,从而使楚国达到鼎盛时期,成为战国七雄中的佼佼者,可谓一代圣明之君。楚怀王享年五十九岁,在位二十九年。
在位期间,楚怀王曾经做了一个甜蜜无比的春梦,梦中一位仙女主动投怀送抱。两人随成好事,其中滋味,无以言表。交欢过后,仙女就要乘云驾雾而去了。
这一次,楚怀王真正体会到做男人的快感,不仅感叹以前几十年简直是白活了。看着欲走还留的巫山仙女,恋恋不舍,上前挽留,问她姓甚名谁,家住何处。
仙女说:“我是巫山之女,家住巫山之阳,高山之阻。我早上幻化为云,晚上幻化成雨,如此,与王日日欢好。”
次日,楚怀王茶饭不思,懒于朝政,呆立窗前,仿佛进入魔怔状态,从清晨到日暮,痴痴傻傻,早看朝云,晚观暮雨,时时刻刻都在回味着那一夕春梦,深深地沉浸其中,无法自拔。
好不容易熬到晚上,楚怀王心心念念只盼着与巫山仙女再度相会,什么东宫娘娘、西宫娘娘、后宫佳丽,全然不放在心上,只求与仙女鸳梦重温。
好在,巫山仙女如约而至,莺歌燕语,极尽温柔款曲,刻意奉承,二人同赴巫山云雨。
如此月余,楚怀王始终沉浸在与巫山仙女的缠绵悱恻之中,身心极度舒适。此时的他,如果让他在江山与美人之间做出选择,肯定会是爱美人不爱江山。那些个娘娘、宾妃,在巫山仙女面前,全都黯然失色,索然无味。
由此以来,后世文人骚客,就把男女欢会之事,取了个很文雅的名字,叫作“巫山云雨”。
当然了,中华文化,博大精深。而且,几千年来,儒家思想始终占据着重要的位置。历朝历代,读书人,文化人,对于男女之情事都是讳莫如深,羞于出口,极少摆在明面上。
才子之所以被称为才子,岂非浪得虚名。他们往往会把别人难以启齿的话语,用十分含蓄典雅的句子呈现在人们面前,把那些饮食男女之事,描绘得优美高雅。
于是,到了大唐时期,也就是又过了一千年后,有一个诗人写了一首诗,用来悼念亡妻:
曾经沧海难为水,
除却巫山不是云。
取次花丛懒回顾,
半缘修道半缘君。
在这里,巫山的云已经完全摒弃了世俗的意涵,似乎更多了一些超凡脱俗的仙气,成为一切美好的象征。妻子于他,正如短暂美好的巫山之云,独一无二。
“我这一生,还会走在花丛中,还会爱上很多人,但她们都不是你。”
这个男人,名叫元稹,大唐有名的大才子,与白居易齐名,并称“元白”。一个高雅的、率真的、多情的、痴情的男人。
元稹的一生,堪称传奇。总体而言,他官运亨通,官至宰相,大唐盛世的一品大员,达到了他人无法企及的人生顶峰。更为传奇的是,他一生都在命犯桃花,总是与美女佳人纠缠不清,见一个爱一个,每一个都爱得非常投入,每一段情感经历都是一个爱情佳话,他爱过的崔莺莺、韦丛、薛涛、刘采春,个个都是芳名远播,而且,薛涛和刘采春那可是号称大唐四大才女其中的两位。
第二章 二十年前晓寺情
公元831年,也就是唐文宗太和五年,一个夏日夜晚。夜半三更,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内,清辉洒满了半间屋子,屋子里半明半暗。窗外夏虫的喧嚣声,在这寂静的夏夜,更显得滋扰人心。屋里烛灯如豆,烛光摇曳,随风而动,忽明忽暗。周围的空气里,仿佛弥漫着一种诡秘的气息,这个夜晚注定要发生些什么。
卧房里,床榻上原本躺着一位白发老者,此时已经是病入膏肓,风烛残年。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,连连喘了几口粗气,又止不住咳嗽了两声,吩咐侍童把他搀扶起来,挣扎着下了床,踉跄地走到桌前,用沾满浓墨的笔端,颤抖着写下他一生中最后一首诗:
半欲天明半未明,
醉闻花气睡闻莺。
猧儿撼起钟声动,
二十年前晓寺情。
人生最难忘的就是初恋,初恋的感情最纯最真。虽然不一定开花结果,但毕竟是人生最美时刻最美好的遇见。即便是一别两宽,互道珍重,用一辈子去说服自己忘掉的那个人,却依然成了生命终点最美的记忆。
落笔随风,长歌倚梦。
写完诗,扔掉笔。他心满意足躺回床上,眼前,隐隐约约地闪现出那位女子娇俏浅笑的模样,顾盼生辉,玉貌无瑕。仿佛回到了30多年前。
心之所向,念念不忘。美好如你,不负遇见。
风风雨雨一辈子,他曾经少年得意,曾经中年彷徨;他有过辉煌,有过坎坷;他为前途费心,为仕途挂心,却从不写违心的诗。
又一轮清风拂过,桌上的毛笔应声滚落,墨汁四溅,开出朵朵绚烂的墨菊。
他微微含笑,气息随风而逝,就这样带着笑意离开了人间。
他就是元稹,诗中的女子叫崔莺莺。他们相遇的地方叫普救寺。
元稹出生于唐代宗在位期间的779年,唐代宗是唐玄宗之孙,此时距安史之乱已有二十四年,唐代宗也算是个比较英明的皇帝,治下曾呈现短暂的辉煌。
说起元稹的家世,还是非常显赫的。东晋五胡十六国时期,拓跋鲜卑酋长拓跋什翼健,自称代王,建立代国,他与慕容鲜卑联姻,有妻妾三人,她们为他生了十子四女。后来,拓跋什翼健为长子所杀,前秦趁机攻灭代国;前秦膨胀,进攻东晋,亡国,次子之子拓跋珪,趁机建立北魏。由此推算,元稹贵为鲜卑皇族之后、北魏开创者拓跋什翼犍的十世孙。
他的父亲元宽,曾任唐朝舒王府长史,娶妻为荥阳郑氏,有四子二女,元稹为第四子。元稹8岁时,身居从五品郎中的父亲去世,其家族从此衰弱得不成样子。寡母郑氏便带着他和哥哥离开长安,投奔到凤翔娘家和大女儿的夫家,尽管还是免不了贫苦,但靠着舅舅和姐夫的接济,靠着母亲的勤俭持家,他渐渐长成栖栖勤勤、有志于学的俊雅儿郎。
元稹自小聪慧过人,敏而好学。在母亲的悉心教导下,学业突飞猛进,学富五车,才高八斗。公元793年,十五岁时,应试较进士科简易的明经科,顺利登科。
因为还要等待吏部考试,才能做官,元稹闲居京城,开始作诗。
本应是花样年华的追风少年,可他的眼中总是闪耀着哀愁沉郁的光,从小寄人篱下的自卑和贵胄之后的自傲,时刻搓揉着他娴静而敏感的心。天纵绝才,埋没草野,总是心意难平。
公元799年,贞元十五年,二十一岁的元稹,到山西蒲州游历,当时寄居在的普救寺。
一日,他在房中,突然听到寺外兵马嘈杂。一打听才知道,原来崔家母女要回长安,路过蒲州,也暂住在这个寺庙中。崔家女儿名叫莺莺,母亲郑氏是个寡妇。正赶上蒲州发生兵乱,当地驻军的头目围住了普救寺,要强娶崔家小姐。
说来也巧,崔莺莺的母亲郑氏还是他的远房姨母。
见自家亲戚受难,元稹随即写信给了先前早就相识的蒲州将军紧急求救,将军一到,崔莺莺才算是虎口脱险。
姨母郑氏专门安排了答谢宴,并命崔莺莺出来拜见这位远房表兄,以谢救命之恩。可是过了好久,也未见莺莺小姐出来。郑氏派丫鬟红娘前去催促,莺莺小姐推说有病。郑氏生气地说:“要不是你表兄的关照保护,你早就被乱兵掳走了,如今还讲究什么避嫌呢?”又过了好久,她才出来。穿着平常的衣服,也没添加新鲜的装饰,环形的发髻下垂到眉旁,两腮飞红,面色艳丽,与众不同。她坐到郑氏的身旁,显出很不情愿的样子。
元稹第一次见到崔莺莺。这时,元稹二十二岁,莺莺十七岁。
她的美貌震惊了元稹,只见她像一朵娇艳的花朵,垂鬟接黛,双颊绯红,颜色艳异,光辉动人。她明媚澄清的眸子灿若春花,开在了他蛰伏的心头。元稹第一次动了心。
整个宴席之上,元稹都表现的温文尔雅,彬彬有礼,一张白皙清秀的俊脸,始终洋溢着谦恭温和的笑容,对姨母也是恭敬有加,轻声细语,深得姨母欢心。只是会忍不住地偷瞄莺莺几眼。
而莺莺呢,则是有些拘谨,很是放不开的样子,不苟言笑,甚至都很少动筷子,似乎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元稹,更不会主动地打招呼,整个答谢宴期间,几乎没怎么和元稹交流,总是闷闷的。只是在宴席快要结束时,才在母亲的逼迫下,礼节性地给元稹敬了酒。
第三章 得偿所愿情缠绵
人的性格都有多面性,元稹也是如此。总体而言,他出身华贵,却又赶上家族衰败的窘境,家庭教育,贵族血统,让他成为一个有教养的人,性格温和,感情丰富,风度潇洒,仪表堂堂,意志坚定,骨子里透着一种孤傲。凡是于礼不和的事情,就别想让他去做。所以,活了二十多岁,从来没有真正接近过女色,至今仍是处男。
有好友就拿处男这事打趣他,他解释说:“登徒子不是好色的人,却留下了不好的名声。我倒是喜欢美丽的女子,却总也没让我碰上。为什么这样说呢?大凡出众的美女,我未尝不留心的。凭这点,就可以知道我是个身心健全且富有感情的人。我也是常人,同样也喜欢美色,只是没有遇到绝色佳丽。"
夜合带烟笼晓月,牡丹经雨泣残阳。原来有的人只要遇见,便无从逃脱。自从姨妈郑氏的答谢宴之后,元稹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崔莺莺。正值青春期的他,一棵躁动的心,再也无法抑制。从此念念不忘,心情再也不能平静,想向莺莺表白,却没有机会。
莺莺的丫环叫红娘,元稹无法接近莺莺小姐,就在她的丫鬟红娘身上打起了主意,私下里多次向她叩头作揖,妹妹长,妹妹短,曲意奉承,摇动三寸不烂之舌,深情款款地表达了对小姐的思慕之情,再三央求红娘从中成全。
小丫鬟原本心地善良,再看看元稹长得也是一表人才,玉树临风,知书达理,气度不凡,心下不由得就有几分喜欢,尤其喜欢元稹身上的书卷气,也想玉成此事。于是,经过一番斟酌,十分直爽地对他说:“反正你未娶,她未嫁,你那么喜欢她,就提亲呗。”
“我对她相思成疾,食不知味,夜不能寐,从提亲到迎娶至少需要三个月,到时候我只怕早就命归黄泉了。” 此时的元稹心急火燎,哪里等得了那么长时间。
单纯善良的红娘被他的一片痴情所打动,有心想帮他,告诉他:“我家小姐最喜欢有才学的人,平时,闲来无事,自己也喜欢吟诗作对,你不如给小姐写几首诗,我来帮你牵线搭桥,说不定会有机会。”
元稹一听,不由得心花怒放,要说写诗,那可是本少爷的拿手好戏,别说写几首,写几百首都行。只要能抱得美人归,别说是写诗,就是让我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。此时的他,一心只在小姐身上。
于是,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奇情才智,把对小姐的赞美和对小姐的爱慕,淋漓尽致地表达在一首首激情燃烧的诗作里,一首接着一首,经由丫鬟红娘之手,传递到小姐手里。在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下,终于得到小姐的回音。
一日,红娘喜滋滋地把一张素笺交到元稹手里,他急不可待地打开一看,只见是崔小姐亲自写的一首小诗:“待月西厢下,迎风户半开。拂墙花影动,疑是玉人来。”
元稹一看,暴跳狂喜:“小姐这是让我今夜翻墙去西厢找她!”
当天,天不黑,元稹就早早地简单吃了几口,又精心地梳洗打扮了一番,然后,就开始心猿意马,手足无措,坐卧不宁。好不容易熬到半夜,急急火火地翻墙而入。蹑手蹑脚地来到西厢房前,看到房门虚掩,心内不禁一阵狂跳。
他轻轻地推开房门,尽量不发出声响。进门一看,不料,莺莺衣装整齐,正端坐在桌前,看到他进来,一脸肃穆,没有任何欢迎和亲昵地表示。而是劈头盖脸地一顿教训:“哥哥救了我们一家,是义。但现在却以义来裹挟,做这些于礼不合的事情,跟乱臣贼子又有什么区别?”
女人真是善变,怎么说翻脸就翻脸。元稹被说得面红耳赤,吭哧吭哧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,再也没有了平时的机灵劲,竟是无言以对。那颗炽热的心,仿佛被浇了一盆凉水,立时拔凉拔凉的。无奈之下,灰头土脸,心灰意冷,悻悻然地又翻墙而出。
接下来几天,元稹一直闷闷不乐,郁郁寡欢,甚至感到一丝绝望。有天晚上,好不容易入眠了,却突然听见丫鬟红娘的声音:“来了来了,别睡了!”
红娘抱着枕头和被子,后面跟着崔莺莺。这时的莺莺显得妖艳羞涩,和顺美丽,力气好像支持不了肢体,跟先前的端庄完全不一样。那晚,斜挂在天上的月亮非常皎洁,静静的月光照亮了半床。月光下,娇滴滴的崔莺莺,多了几分妩媚。元稹不禁飘飘然,简直疑心是天仙下凡。
元稹虽然摸不着头脑,但美人投怀送抱自是不能拒绝的。这一夜,如梦如幻,如胶似漆,腾云驾雾,翻云覆雨。风儿轻轻吹,月光悠悠照,其中的旖旎风光,只有清风和明月知道。
才子佳人欢欣达旦,直到寺里敲响了晨钟,天将破晓,她才收拾馨暖衾被,翩然而去,悄然回房。
自此以后,二人一发而不可收拾,夜夜欢会。
他涉旷野丛林而来,她撑船渡他,入灿灿花海。轻轻漾去柔波的湖水,映照的是西厢房里浅浅摇动的烛光。
他朝隐而出,暮隐而入,夜夜春宵,她娇啼宛转,媚态无限。情迷摇曳中,暂忘忧患的少年笑容明丽,如水的双眼装满了她美丽的样子。
在往后的一个多月时间里,元稹和崔莺莺在西厢房颠鸾倒凤,上演了一场场午夜狂欢。有诗为证:
“戏调初微拒,柔情已暗通。鸳鸯交颈舞,翡翠合欢笼。眉黛羞频聚,朱唇暖更融。气清兰麝馥,肤润玉肌丰。汗光珠点点,发乱绿葱葱。方喜千年会,俄闻五夜穷。留连时有限,缱绻意难终。”
期间,元稹问过姨母郑氏的态度,莺莺回答:“我们两个的事,妈妈全都知道了,已经无可奈何了,因此想成全我们。”
第四章 情到深处人难留
元稹与崔莺莺过了一段神仙眷侣般的日子,夜夜共赴巫山,翻云覆雨,云里雾里,飘飘欲仙,好不快活。
毕竟他们不是神仙,还是生活在现实世界里,有个问题是绕不过去的。那就是人生第一件大事——婚嫁问题。
那次,亲热过后,元稹问姨母的意思,得知姨母采取默认默许的态度,先是一阵得意,一阵窃喜,喜的是姨母看来是不会阻挠二人的往来,甚至是乐观其成。
随后,元稹又陷入矛盾之中。
一方面,元稹是打心底里喜欢莺莺,深深地爱上了这貌若天仙,又识文解字,还会写诗作对,才貌双全的俏佳人。毫无疑问,她是他今生最美的遇见!
另一方面,他虽然沉浸在热恋当中,但他并未迷失心智和自我。他是一个心思极其缜密的人,清醒地意识到,自己前途未仆,自己的雄心壮志还未实现。目前,还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。
就这样,两人静静地躺在床上,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。看着心事重重的情郎,莺莺默默地枕在他的手臂上,不发一语。她似乎觉察到元稹的微妙变化。
崔莺莺何尝不是一个绝顶聪慧的女子。她发现自己的情郎谈到关键的婚嫁问题,就陷入沉默。她知道他有自己的考虑,甚至是有些顾虑。
二人的情感随之也发生了微妙变化,除了在男女情事方面,依然保持高度默契,依然保持高度热情以外。平时,二人的交流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出现了一些不协调。
元稹喜欢莺莺的字,她就再也不写;喜欢她的文章,她就再也不作;元稹继续写诗挑逗她,她也不看;元稹知道莺莺才思敏捷,喜欢听她议论,她就装作浅薄无知。
她对元稹情深意厚,但从不表达出来。有一晚,莺莺在房里独自弹琴,曲子伤感动听,元稹凑巧偷偷听到了,请她再弹一次,她就再也不弹。
元稹固然学识渊博,才情极高。而学问和情感是两码事,在情感世界里,他也只是一个刚刚摆脱处男之身的初涉者。也正因为如此,他永远猜不透心上人的心思和心事。
又过了一些时日,元稹要去长安张罗考取功名的事宜。崔莺莺嘴里不说什么,却满面愁容。
元稹到达长安后,立即开始四处奔波,投亲访友,寻找门路,但一直没有找到好的门路,那些达官贵人也爱惜他是个人才,可彼此没有深厚的交情,一般都是礼节性地应付一下,并不打算当真出力推荐。这次奔忙,基本没有收获,他再次品尝到了人生的艰难。
最难受的是孤枕难眠,离开了心上人,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她,牵挂着她。无数次午夜梦回,也只能是在梦中相会。他毅然决然,暂时抛开前程,不顾舟车劳顿,星夜兼程,踏上回蒲州的路。
此次小别重逢,欢会更胜往昔。那一晚,莺莺都把头深深地埋在情郎的怀里,紧紧搂着他的脖颈,仿佛生怕再次失去他一样。就这样,元稹跟莺莺又聚会了几个月。
几个月后,元稹的考期到了。他背负着家族复兴的职责,非走不可。临走的晚上,元稹默默无言,只是长吁短叹。
莺莺也明白,这个男人终究要走的。她有种不祥的预感,这次分别,恐怕是今生今世都再难以相见。禁不住满是忧郁地埋怨说:“最开始,你不按礼法来,到末了,你又要抛弃我。既然如此,你又何必要对这次离开有这么多感触?你不开心,我也没什么好安慰你的。你不是喜欢听我弹琴吗,我最后再满足你一次吧。”
莺莺弹的是失传已久的《霓裳羽衣曲》,她弹的又乱又怨,听得元稹潸然泪下。突然,她猛地双手按住琴弦,泪流满面,夺门而出,再也没回头。
公元802年,贞元十八年,元稹和众多文人才子一起参加吏部的科举考试,结果没有通过。他一个人在长安寂寞难耐,又想起了崔莺莺,便写了一封信,连同一面雕刻精巧的镜子、一盒上好的胭脂,一起托人寄给她。莺莺收到信和礼物后,回了一封长信,在备述相思之情的同时,也多多少少流露出对元稹始乱终弃的责备之意。
这一年多来,元稹对崔莺莺的爱恋没有丝毫的改变,对心上人的痴情没有丝毫的改变。
然而,一想到谈婚论嫁,他心里就开始犯嘀咕。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,以及自己四处奔波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切身体会。使他深深地感受到,没有贵人扶持,要想飞黄腾达,简直比登天还难。
崔莺莺虽然很美很有才,而且家境富足,却并非名门闺秀,父亲早亡,寡母孤儿。要想依靠她的家族帮衬,来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,根本就是不现实的。
而他自己的家族状况也好不到哪去,甚至还不如崔莺莺的家庭状况。自己本是前途无限的俊秀之才,应该是官宦贵族之家争相优选的良夫佳婿。这是一个不可忽视的个人资本。
面对个人理想抱负和情感抉择,思衬再三,唯一的出路,就是通过婚姻改变命运。漂亮不能当饭吃。崔莺莺再好,都做不了他理想的伴侣。因此,只能忍痛割爱,在这一点上,元稹的思路很清晰,脑子很清楚,绝不含糊。
大丈夫何患无妻。他咬牙切齿,暗暗攥紧拳头,痛下决心,自己为自己加油。
又过了一年多,崔莺莺等不来元稹的消息,彻底失望之余,心有不甘地嫁作他人之妇。
元稹也终于觅得良机,经人牵线搭桥,攀附上新任京兆尹韦夏卿,并与其女儿韦丛成婚。
公元803年,贞元十九年,二十四岁的元稹再次参加吏部科举考试,应试书判拔萃科,一举登科,高中头名,并入校书省任校书郎。大他八岁的白居易也同登书判拔萃科。从此,二人成为生死不渝的好友。
这一年,元稹“洞房花烛夜,金榜题名时”全占了,双喜临门,成了妥妥的人生赢家。
至于他的心上人崔莺莺,感情丰富的他,也是始终难以忘怀。有一次,竟然还以表兄的身份,寻到崔莺莺的夫家,想和她见面,崔莺莺却始终不肯出来相见。几天后,元稹要走了,她写一首诀别诗:“弃我今何道,当时且自亲。还将旧时情,怜取眼前人。”从此再无消息。
痛失初恋,元稹收获了前程,收获了家庭。人生就是这样,没有圆满,只有缺憾。不管得到,还是失去,人生的路还要继续走,谁也不会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。
第二卷 一生最爱是韦丛第五章 结发妻子贤韦丛
生活里不能没有爱情,但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。没有爱情的生活,将会变得索然无味。而过分沉溺于爱情,势必影响个人未来的人生走向,甚至是自毁前程。元稹深深地明白这一点,所以,他选择放弃那段刻骨铭心的初恋,专心致志,一心一意,全力以赴,为的就是追求梦寐以求的功名。
青春就是让你张扬地笑,也给你莫名的痛。
何处是天涯?自他转身离去,咫尺便是天涯。有些人,注定一转身就是一辈子,从此萧郎是路人,你走你的阳关道,我走我的独木桥。
公元803年,贞元十九年。元稹转弯抹角,层层疏通关节,终于搭上了时任京兆尹韦夏卿这条线。京兆尹这个官,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,却是实实在在的实权派人物。你想想,天子脚下,拱卫皇城的京城父母官,岂非等闲之辈。在元稹这样的小字辈面前,那可只有仰视的份。
好在,京兆尹韦夏卿早就对元稹的才情有所耳闻,有了先入为主的好感,而且这位实权派大人也是赫赫有名的爱才惜才之人。收到元稹求见的拜帖,就十分爽快地答应下来。
这一天,春风送暖,阳光明媚。元稹精心收拾打扮一番,风度翩翩地踏入韦府大门,登门拜访京兆尹韦夏卿大人。
韦府高宅大院,朱门玉户,回廊连阁,三进三出的院落,亭台楼阁,花园水榭,一应俱全,甚是华贵,甚是威严。
元稹不知道的是,他早就被一位俏佳人给盯上了。原来京兆尹韦夏卿有个小女儿,名叫韦丛,听说今日有一位颇有才名的公子来韦府拜访,私底下又听说父亲大人似乎有为她招贤纳婿的想法,于是,心生好奇,便躲在雕花屏风后偷看,只见他温文如玉,风神俊郎,便心生浅浅的喜欢,如饮清茶,这位公子便是元稹。
长廊中,转角相遇,没有言语,只是痴痴地望着,花影重重,恍若梦中,眉目分明的他浅浅微笑,绯红便飞上了她的脸颊。
韦夏卿世称伯乐,善于知人,慧眼识珠,乐于提携有真才实学的青年才俊,柳宗元、刘禹锡等,都是韦夏卿一手提拔的。书房内,一杯香茶,韦大人和元稹二人相谈甚欢。畅谈期间,韦大人有意无意地随机出题考验元稹,元稹都对答如流,条理清晰,辨析分明,深得韦大人欢心。韦夏卿很是看重元稹的潜质,看好他的未来,当然首先是看重元稹的才华,从而更打定了纳其为良婿的主意。
说起来,韦丛也是个苦命人。自打母亲生下她,呱呱坠地,刚出满月不久,母亲就因病去世,幼小的她只能交给庶母养育,从小就失去了娘亲的呵护和疼爱。幸好庶母待她视如己出,父亲大人更是疼爱有加,视若掌上明珠,从小就悉心教导,如今已经出落成一位知书达理、内外兼修、气度不凡、貌美如花的大家闺秀。
后来,三书六聘,八抬大轿,锣鼓喧鸣,红烛暖帐,韦丛下嫁给了元稹,良辰美景,有春风,有烛影,还有眼中满满欢喜的他。二人珠联璧合,佳偶天成。那一年,元稹二十四岁,韦丛二十岁。
元稹终于如愿以偿,成为手握实权的京兆尹韦夏卿的乘龙快婿。这一层婚姻关系,注定会给他的仕途带来巨大助力,前途瞬间变得无限光明。
元稹和韦丛的婚姻是唐代版的“青蛙王子”,有着童话故事般的色彩。元稹与韦丛结婚时,元稹家境贫寒,尚无功名,仍是布衣书生,只是一只“青蛙”,而韦丛却是高高在上的公主。家境和门第的悬殊并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。
新婚不久,元稹再次参加了吏部科举考试,顺风顺水地考取了书判拔萃科头名进士,旋即被选入秘书省任校书郎。
校书郎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最低级官员,却让元稹在漫漫仕途上迈出了扎实的一步。
由于元稹官职低微,俸禄不多,又不愿接受老丈人的经济资助,所以,二人婚后生活常常十分拮据。新婚妻子韦丛仿佛是一下子从天上掉到地上,原来养尊处优、衣食无忧的大小姐,如今变成不得不节衣缩食、精打细算的家庭主妇。
韦丛虽然自小生在富贵之家,但也饱读诗书,熟知四书五经,牢记三从四德,再加上天性贤良淑德,善能勤俭持家,诸事亲力亲为,就算日子过得有点紧巴,里里外外也是打理的井井有条。
尤为值得称道的是,她对自己的郎君是恭敬有加,举案齐眉,从来都是低眉顺眼,软语轻声,温柔似水,在生活上更是时时刻刻关心爱护着自己的如意郎君,事无巨细,体贴入微,丝毫看不出一点千金大小姐的秉性和脾气。
严冬腊月,元稹常常需要伏案写作,有时被冻得瑟瑟发抖,韦丛就翻箱倒柜,找出家里所有能穿的衣服,全都拿出来,披在元稹身上。仍不放心,就陪在他身旁,仿佛是一个母亲,温柔地从身后拥抱着他,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。
为了贴补家用,她常常把娘家陪嫁的金银首饰拿去当卖。平时,家里都是粗茶淡饭,她从无怨言,而且,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丈夫吃。实在没米下锅的时候,她就脱下华丽的衣裳,换上粗布衣裳,到山上采摘野菜,并到院前院后,捡起枯木树皮树叶当柴火。
元稹性格豪爽,喜欢结交朋友,有时候在外面邀请朋友喝酒,没钱了,怎么办啊?元稹就回家求助于韦丛。韦丛没办法,想到娘家陪送的金钗还插在发间,韦丛理解和支持元稹的“穷大方”,毅然拔下金钗,给元稹换美酒去了。也正是韦丛这种大度和包容,才帮助丈夫结交了很多的当世贤才,其中的白居易就成为元稹至死不渝的生死之交。
韦丛虽是出身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女,却无怨无悔地和元稹做起了贫贱夫妻。况且,她的诗才一点都不输给崔莺莺,她温良贤淑,不像莺莺那样让人琢磨不透。元稹慢慢地爱上这个女人了,夫妻生活也越来越和谐,元稹殷勤耕耘,乐此不疲,不出一年,韦丛就给元稹生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小子。
第六章 相夫教子恩爱深
韦丛经历了十月怀胎的艰辛,收获了初为人母的喜悦。自身更是发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,再也不是达官贵族家的千金大小姐,而是蜕变成一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母性光辉的温柔美丽的少妇。那一双忽闪着长长睫毛的美目,总是满含柔情地凝视着襁褓中的婴儿,他像极了父亲,眉眼,鼻梁,嘴巴,耳朵,额头,都有父亲的影子,忍不住就要亲上一口。他是他们的爱情结晶,也是他们的爱情纽带,从此,二人牢牢地拴在了一起。
元稹也是对孩子喜欢的不得了,自从孩子出生后,他主动承担了很多家务,笨手笨脚地学着照顾婴儿,洗洗涮涮,虽然干不好,但是一直在努力去做,因为这是他的儿子,他要承担起照顾他的责任。为此,他还三番五次地推辞了很多应酬,自己也不再主动地呼朋唤友大饮小宴,忙完公务,就匆匆忙忙地抓紧时间往家赶,因为家里有让他牵肠挂肚的至亲至爱的母子二人。
自从有了孩子,元稹一下子又成熟了几分,由以前那个只懂让妻子照顾自己的大男孩,变成了一个负责任的大丈夫,不仅仅打心眼里疼爱自己的孩子,也对妻子关爱有加,知冷知热,悉心关照。家里条件有限,但只要妻子想吃的东西,他总是想方设法满足妻子的愿望。一有空闲,就帮着妻子揉肩捶背,活动筋骨。高兴的时候,就把母子二人一起搂在怀里亲了又亲。此时的他,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丈夫、最高兴的父亲,以至于忘记了自己仍然过着清贫的日子。他觉得能够拥有母子二人,就是最大的幸福。
元稹和韦丛从此过上了看似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平平淡淡的生活,日子有点紧吧,总是为了日常生计而忙碌,总是为了稍微改善一点生活水平而劳心费力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波澜不惊。转眼就过了三年。这三年,韦丛就像下蛋的母鸡一样,一年给元稹生一个儿子,不知不觉就成了三个孩子的母亲。
女子本弱,为母则刚。一连生了三个儿子的韦丛,已经被磨练成一位无所不能的母亲,生儿育女,在她看来,只不过是很平常的事,她再次承担起绝大部分的照顾家庭和子女的责任。晚上,把孩子们都打发睡着了以后,就轻声细语、慢条斯理地劝说丈夫还是要用功读书,勤于公务,男子汉大丈夫,当以功名事业为重,时刻不忘报效国家社稷,退一万步讲,就算是为了我们母子,你也要努力争取一个好的前程。元稹本来就是有大志向的人,响鼓不用重锤敲,二人志趣相投,一拍即合。
滚滚长江东逝水,人类社会就像日夜不停流淌的长江流水,一直向前发展。任何个体的人都只是社会的一份子,就仿佛是一粒尘埃,只能随波逐流。任何人的人生际遇,都是与当时的社会大背景息息相关的。
公元805年,贞元二十一年正月二十三日,唐德宗驾崩,遗诏传位于太子李诵,二十四日宣遗诏。李诵于正月二十六日正式即位,是为唐顺宗。
唐顺宗即位后,立刻重用王叔文、王伾等人进行改革。他们和彭城人刘禹锡、河东人柳宗元等人一起,形成了以"二王刘柳"为核心的革新派势力集团。他们维护统一,主张加强中央集权,反对藩镇割据,反对宦官专权,并积极推行革新,采取了一系列的改革措施,史称“永贞革新”。这触犯了宦官和节度使两大集团的既得利益。
三月,宦官俱文珍等人一手操办将顺宗长子广陵王李淳立为太子,更名为李纯。七月,俱文珍等以顺宗的名义下诏,由皇太子主持军国政事。八月,宦官们拥立十八岁的李纯即皇帝位,即唐宪宗,顺宗退位称太上皇,史称“永贞内禅”。永贞革新宣告失败。也为宦官当政埋下了祸根。
公元806年,唐宪宗元和元年正月十九日,唐顺宗去世。这是一个短命的皇帝,在位仅八个月,为宦官俱文珍所迫退位,传位给太子李纯,自称太上皇,死时仅46岁。
唐宪宗登基后,励精图治,重用贤良,广揽贤才,改革弊政,勤勉政事,力图中兴。元和元年四月,元稹和白居易同登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,元白二人同时及第,登第者十八人,元稹又一次赢得第一名的殊荣,白居易屈居第二。二人同时被授左拾遗。元稹的官职品级也由原来的九品芝麻官,提高到现在的从八品上,上了一个台阶。
左拾遗官职虽然不高,但位置相当重要,掌供奉讽谏,属于皇帝身边的近臣。干的活儿不仅多,还挺累,讽谏皇帝,察纳百官,有时还根据事情的大小,决定解决问题的方式,如若有贤良之士不为朝廷所用,忠孝之人的事迹得不到宣传和解决,作为拾遗都要写奏折,上报朝廷,以待解决。
元稹一到职,奉职勤恳,立刻接二连三地上疏献表,先论“教本”,再论“谏职”、“迁庙”,一直论到西北边事这样的大政,同时,旗帜鲜明地支持时任监察御史裴度对朝中权幸的抨击,从而引起了宪宗的注意,很快受到召见,得到宪宗的当面嘉许。
然而,初涉官场的元稹因为锋芒太露,触犯权贵,反而引起了宰臣的不满和反弹。那些大臣们常年把持朝政,结党营私,已经形成一股强大的势力。年轻的皇帝宪宗,为了平息众怒,不得不玩起了权利平衡术,此时只能忍痛割爱,牺牲元稹这样的小字辈。当年九月,元稹被贬为河南县尉。同样的原因,同时被贬的还有白居易,他也被贬为县尉。二人再次成为难兄难弟,同进共退,患难与共。
第一次遭受贬谪打击,元稹回到家里,情绪低落,长吁短叹,闷闷不乐。韦丛出身于官宦世家,对朝堂之上的权利倾轧,虽然说不是很关心,但也有所耳闻。十分体贴地给元稹泡上一壶茶,循循善诱地说:“夫君做的没有错,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,作为言官,直言犯谏,这是你的职责所在。至于这次被贬,也没什么大不了的,就当是一次人生历练。我相信夫君的能力,也相信陛下的圣明。我敢断言,用不了多久,陛下还会重用夫君。”经过夫妻二人之间的一场促膝长谈,元稹茅塞顿开,如醍醐灌顶。欣然接受了这次贬谪的打击。
第七章 伴君寂寞伴君忧
君命不可违。元稹在贤妻韦丛的劝解下,也逐渐接受了这一无法改变的现实,拖家带口,前往河南县赴任县尉。
这县尉一职,属于事务性官员,主要负责协助县令处理一些日常行政管理事物,其职责主要包括司法捕盗、审理案件、判决文书、征收赋税等。
元稹是有大才之人,处理一个县的日常行政管理事物,游刃有余,井井有条。上任伊始,就充分展露了个人的才华和为官天赋,也多次得到河南县令的口头表扬。
可是,好景不长。整个河南县官场,上至县令,下至听差衙役,除了元稹一个人是外地人,其他全是当地人,而且他们在当地经营多年,根深蒂固,各种势力盘根错节。平时,他们都是想方设法地鱼肉乡里,盘剥百姓,贪污腐化成风。这让言官出身、洁身自好的元稹很是接受不了,也与元稹的从政风格和为官初心格格不入,渐生嫌隙。他们都把元稹当外人,甚至是把他孤立起来。
处在如此大环境之下,元稹顿生无力之感,常常是身心俱疲。回到家里,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,有时还会莫名其妙的乱发脾气。每每此时,贤良的韦丛总是用一腔柔情去化解元稹的郁闷和寂寞。不停地嘘寒问暖,关怀备至,时时刻刻让元稹感到家的温暖。
有时,韦丛也会发表一些温柔的唠叨:“君子不坠青云之志。夫君也不要太在意这些不如意,也许这正是对你今后从事官场的历练和考验。好也罢,坏也罢,经历了这一切,都会对夫君今后有所帮助的。穷则独善其身,达则兼济天下。夫君既然无力改变目前的现状,做好自己就行了。”元稹就这样在妻子温柔的唠叨声中,渐渐地又恢复了睿智和理性。
屋漏偏遇连阴雨。公元806年,元和元年腊月,这个冬天格外寒冷。就在元稹仕途低迷的时候,上任河南县尉还不到四个月,突然一天,老家传来噩耗,老母亲因病不治去世了。
母亲是元稹心中永远的痛。父亲在他五岁时就病逝了,寡母硬是凭借自己柔弱的肩膀支撑起这个家,求亲靠友,寄人篱下,辛勤操持,辛辛苦苦把元稹抚养成人。而元稹为了求取功名,十五岁就离开家乡,四处奔波。如今,虽然他自己已经成家立业,小有成就,但一直还没来得及孝敬母亲大人,她老人家就撒手人寰,子欲孝而亲不殆。
丈夫有泪不轻弹,只是未到伤心处。一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,从未在别人面前哭泣过的元稹,竟然一时不能自己,痛彻心扉,嚎啕大哭。
看着哭得像一个孩子似的丈夫,此时的韦丛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默默地陪着丈夫痛哭流泪。三个尚不懂事的孩子,看着父母哭的如此伤心,也跟着哭成一片,一家人哭的昏天黑地,全家人都沉浸在悲伤之中。
丁忧是古代遭逢父母之丧的统称,最早起源于周朝。丁忧守制主要是针对官员设置的,源于汉代,根据儒家传统的孝道观念,朝廷官员在位期间,如遇父母去世,则无论这个人担任何官何职,不管是当朝宰相还是七品县令,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起,就必须辞官回到祖籍,为父母守制二十七个月。
接到母亲去世的消息,元稹悲痛不已,立即辞去河南县尉的官职,简单收拾一下,就带着妻儿回到老家凤翔,按照丁忧守制为母亲守孝。
不凑巧的是,此时的韦丛又有了身孕,已经怀胎六个多月,不知道为什么,这次韦丛的身子显得特别笨,肚子比前三次格外大了一些。在长途跋涉的返乡途中,旅途的劳顿和艰苦,可想而知。但她从来不叫苦叫累,一点也不娇惯自己,照样悉心照料三个孩子,还要不时地宽慰悲痛之中的丈夫。
丁忧期间,很长一段时间,元稹都沉浸在丧母的悲伤之中,情绪十分的低落。好在有温柔贤惠的妻子韦丛,始终陪伴在他的左右,还常常用那一贯柔和的轻声细语,不停地劝慰着他,不停地为他疗伤。
十月怀胎,一朝分娩。又过了三个多月,随着几声嘹亮的哭声,两个肉嘟嘟的小家伙降生了,原来这次韦丛生的是双胞胎,又是一对儿子。自从韦丛嫁给了元稹,不仅给予他一个妻子无限深情的爱恋,还给他带来多子多福的福报。
兄弟二人的同时到来,适时地缓解了元稹丧母的悲伤。他再次感到身上肩负着责任重大,他不仅是一个儿子,还是一个父亲,而且还是五个儿子的父亲,既然自己把他们弟兄五个带到这个世界上,就有责任好好地把他们抚养成人。
从此以后,元稹和韦丛这对恩爱夫妻,同心协力,全身心地投入到教育培养孩子身上。二人略有分工,韦丛主要负责照顾两个小的,元稹主要负责教育三个大的,手把手地教两个大点的孩子写字读书。每天晚上,还给他们讲那些历史上著名的经典故事,孩子们都听的津津有味,天天吵着要听故事。
元稹和韦丛的婚后生活始终过得很清贫、很平淡,就是在这样清贫而平淡的生活中,二人相濡以沫,同甘共苦,相互扶持,一步一步地走过来,二人之间的感情也日渐深厚。韦丛时刻不忘“三从四德”的古训,不仅仅是元稹的生活伴侣,而且还是他的精神伴侣,尤其是在元稹最艰难、最痛苦的时候,韦丛就如同和煦的春风,抑或说是早春的及时雨,给了元稹极大的精神抚慰和精神鼓励。
有时,元稹就和韦丛开玩笑说:“将来我们老了,你一定不要走在我的前面,没有你的日子里,我根本就没法过下去。”
韦丛赶紧用柔软温热的小手捂住元稹的嘴:“不许你乱说,你是我今生今世最喜欢的人,也是我最牵挂的人,我愿意和你一起白头到老。”
稍作停顿,韦丛又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:“我知道你是一个有情有义,心底善良的人,万一有那么一天,我走在了你的前面,我要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,照顾好自己,照顾好我们的孩子。我会在天上看着你们,祝福你们。”
第八章 一旦撒手离人寰
公元809年,元和四年三月,暮春季节,元稹丁忧二十七个月的期限已到,专门上表奏明朝廷。
唐宪宗是个年富力强且奋发有为的皇帝,他“读列圣实录,见贞观、开元故事,竦慕不能释卷”,把“太宗之创业”、“玄宗之致理”,都当作效法的榜样。他刚明果断,能用忠谋,力图削平藩镇割据。他提高宰相的权威,平定藩镇的叛乱,致使“中外咸理,纪律再张”。
此时正是用人之际,唐宪宗求贤若渴。之前,唐宪宗曾经召见过元稹,专门进行了近距离的考察,记得元稹是有大才之人,看到他的上表后,果断地下旨封他为监察御史。
否极泰来。元稹做梦也没想到,好事来得这样突然。监察御史属察院,掌“分察百僚,巡按郡县,纠视刑狱,肃整朝仪”。品秩低而权限广。而且,监察御史属于正八品官员,较之元稹被贬之前的左拾遗又提高了一个官阶,其职权也大了不少。三十而立,恰好元稹刚刚三十一岁,他的仕途再次处在上升期,前途十分光明。
吃一堑,长一智。正式任职监察御史以后,元稹依然是尽职尽责,但是,在行事风格上稍稍有所收敛,不再像任左拾遗时那样急功近利、锋芒毕露,而是,循规蹈矩,稳扎稳打,轻易不出手,出手必获全胜,一招毙命。
随着元稹官职的升迁,他的俸禄也有所提高。此时,韦丛已是五个孩子的母亲。他们举家又迁回京城长安居住。生活虽略有起色,但依然清贫。
掐指一算,韦丛和元稹已经共同生活了七个春秋,年届二十七岁的她,丝毫看不出岁月的侵蚀,美貌依旧,温柔依旧,贤良依旧。夫君的仕途步入正轨,孩子们一天天在长大,韦丛打心底里充满幸福感。
唯一的一点小小缺憾,就是截至目前,韦丛还没有给夫君生养一个女儿,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,如果能有个女儿,就算是儿女双全、生活圆满了。于是,就时常抚摸着隆起的肚子,自言自语地说:“求老天成全,让我生个女儿吧”。
元和四年七月八日,临近子时,韦丛感到腹部一阵紧似一阵的阵痛,凭着以往的经验,知道快要临盆分娩了,赶紧唤醒元稹。
元稹迅速穿好衣服,打着灯笼,前去把接生婆请到家中。
接生婆是个上了些年纪的老婆婆,一到元稹家中,就熟练地忙活起来。
忙活了半个多时辰,接生婆出来告诉元稹:“孩子是横胎,怕是有些麻烦。”
又过了一个多时辰,一直忐忑不安的元稹,终于听到一声啼哭。
累得满头大汗的接生婆抱出一个婴儿说:“恭喜大人喜得千金。”元稹的心稍稍放下了一点,千恩万谢地对接生婆表示了谢意。
接生婆刚返回内室不久,就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:“大人快来,不好了,夫人大出血。”
元稹顾不得许多,一个箭步冲进内室,只见床上、地上全是血,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屋子。
元稹紧紧地抓住韦丛的手,大声叫:“你怎么了?!你怎么了?!”
韦丛身体虚弱,脸色苍白,气喘吁吁地说:“夫君,我终于给你生了个女儿……我怕是不行了,你一定要照顾好我们的孩子……”然后就缓缓地闭上眼睛,晕厥过去。
接生婆毕竟有些经验,在旁提醒道:“大人还是赶紧去请郎中吧,兴许还有救。”
元稹如梦方醒,于是,提上灯笼,深一脚浅一脚地去请郎中。
等郎中来到家中,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。郎中为韦丛把了把脉搏,脉搏全无,又撑开眼皮看了一下,瞳孔已经散光。只好无奈地摇头叹息,表示已经无力回天。
元稹瞬间崩溃,用力摇晃着郎中的肩膀:“你一定要救救她!你一定要救救她!”
看着郎中一直无奈地摇头叹息,元稹又如同发疯似地冲到床边,不顾一切地紧紧把韦丛抱在怀里,剧烈地晃动着:“你快醒醒,你快醒醒,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你啊!”这是元稹第二次在外人面前流泪,也是最后一次在外人面前流泪,除了自己的母亲,他只会为自己最爱的深爱的妻子流泪。
任凭元稹如何疯狂地晃动,韦丛一脸惨白,悄无声息,就这样与世长辞。折腾了大半夜,此时已是元和四年七月九日,天还没有放亮,周围很黑,也很静。一切仿佛冥冥之中早有安排,韦丛病逝的这一天,也是她母亲去世的那一天。苦命的人终究脱不过悲苦的命运。
天人永隔,已然成了事实,元稹和韦丛此生再也不能相见,元稹却无法接受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。这样的一个打击,把元稹从此推入了痛苦的深渊。
母亲去世的时候,元稹也心痛,但更多的是一种无法尽孝的愧疚之情,毕竟生老病死是谁也阻挡不了的事情。韦丛去世了,在最美好的年华,在最恩爱的时候,而且,最让元稹受不了的是,韦丛自从嫁给自己,几乎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,她从来没有一句怨言,总是安之若素,坦然面对,还总是为他排难解忧。自己的仕途前程刚刚有点起色,她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撒手人寰,抛开他们父子七人,去了另一个世界,怎么不让他痛彻心扉。
母亲的去世,元稹可以回老家丁忧,名正言顺地追思哀吊。而韦丛的去世,元稹却只能把痛和伤埋在心里。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,明明心中有痛,却不能说出口。他必须带着失去爱妻的悲伤和痛苦,继续在官场上摸爬滚打。人前欢笑,人后流泪。只有当漫漫长夜到来,他才会默默地追思自己今生最爱的深爱的妻子,才会潸然泪下,才会无声地哭泣,有时,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,又在梦中呼喊她的名字,梦醒来,仍是泪水涟涟。
痛失爱妻,心中的伤和痛,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,始终无法排解。不知不觉间,元稹染上了酗酒的恶习,常常用酒精来麻醉自己。
元稹对妻子韦丛的爱是那么深那么重,于是,他用自己最擅长的诗歌来表达自己的那份深情,前前后后,断断续续,总共写了三十多首诗怀念她。
昔日戏言身后事,
今朝都到眼前来。
衣裳已施行看尽,
针线犹存未忍开。
她于他是世间最温暖的记忆,是别后难以承受的痛楚。他始终忘不掉与爱妻生活中的点点滴滴,就连当时的每一句玩笑话都记得清清楚楚。悔不该当时拿自己的身后事来戏言,到如今,一语成谶,阴阳相隔,今生再也无法相见。红尘紫陌,弱水三千,一生钟爱,唯一人尔。她留下的衣物,已经按照她的遗愿,布施给下人们,基本快送完了。只有她用过的针线,还放在原地,再也不忍心去动它,也好留点念想。
同穴窅冥何所望,
他生缘会更难期。
惟将终夜长开眼,
报答平生未展眉。
如今你我阴阳相隔,即便死后会和你埋葬在一起,墓穴幽深黑暗,你我什么都看不到,还能期望什么呢?来生有缘再相见,再好好报答你,更是难以指望!无缘得见,连梦里相会亦成泡影,只能睁着双眼,整夜整夜地把你思念。也只有这样,才能稍稍报答你平生不得伸展的双眉,以及你所吃的苦和所受的罪。
伴客销愁长日饮,
偶然乘兴便醺醺。
怪来醒后旁人泣,
醉里时时错问君。
与朋友相聚在一起,朋友也是好心想帮我舒缓忧愁和悲伤,长日对饮,索然无味,喝下去的是酒,实际上是悲伤的泪。偶尔想到,暂且忘记忧伤,用酒精来麻醉自己,稍不留神,就喝的酩酊大醉。等我迷迷糊糊地醒来时,发现一旁的朋友眼圈都红了,哭成一片。原来是我在醉梦里,忘记了你已经去世的事实,始终不停地念叨着呼唤着你的名字。
“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”佳人已逝,永失至爱。心无所托,长歌当哭!
元稹久久沉浸在痛失爱妻的悲伤之中,而无法自拔,生活里没有爱妻的陪伴还有什么意义,官再大,钱再多,又有什么用呢?感觉今后自己不会再爱了,余生只会浑浑噩噩地过日子。
第三卷 萍水相逢遇薛涛第九章 姐弟情怀意缱绻
元稹与韦丛,可以说是郎才女貌,珠联璧合。元稹最初决定与韦家联姻,主要目的当然是为了自己的仕途疏通门路,希望能够通过婚姻关系,攀上身为朝廷高官的老岳父韦夏卿这个高枝,得到提携和照顾。没想到韦丛不仅端庄秀丽,温柔娴淑,琴棋书画无一不精,而且对自己体贴入微,照顾有加,真不愧是大家闺秀,名门之花。
婚后七年,韦丛一共为元稹育有五子一女,日子一直很清苦,再加上元稹每天大部分精力都放在官场上,几乎所有的家务都是韦丛一个人打理,她没有一点大小姐的架子,贤良淑德都占齐了,令元稹十分感激。七年的婚姻生活,二人恩恩爱爱,生活极度和谐,感情日益深厚,彼此都爱得很深很重。
可正当元稹刚刚升任为监察御史,美好的生活才刚刚开始的时候,产后大出血夺去了韦丛的生命。韦丛贤淑聪慧,盛年而逝,她才二十七岁啊,她还那样年轻,她还那样美丽,她还那样温柔,她还那样可人,这简直要了元稹的命!中年丧妻,人生悲剧。这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,对元稹打击很大,他极度悲伤,常常夜不能寐,还沾染了酗酒的坏毛病,每喝必醉,放纵自我,依靠酒精来麻醉自己。
公元809年,元和四年九月,暮秋季节,天气已经转凉,元稹处理完妻子的后事,作为监察御史奉命巡视剑南与东川。
剑南府司马严绶是元稹相识多年的老朋友,听说元稹来到剑南,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,非常高兴。元稹抵达剑南的第一天,就张罗着为他接风洗尘。为了表达对老朋友的一片心意,接风宴上,严绶特邀剑南府知名乐伎薛涛作为嘉宾。
薛涛本是官宦之女,天资极高。可惜年幼丧父,为了养活相依为命的母亲,薛涛迫不得已加入了乐籍,成为了一名乐伎。她天资聪颖,经过一段时间的勤学苦练,练就了一身好才艺,琴棋书画、赋诗作对无所不精,再加上天姿国色、聪明伶俐,深得达官贵人的喜爱。
后来,薛涛因才华出众被陇州节度使韦皋相中,薛涛写得一手好公文,成了韦皋的得力助手。韦皋为此还特向朝廷申请封她为校书郎。
名头一响,想通过她走后门的人就越来越多了。薛涛虽是女流,但性格狂逸,和男人接触也不避讳,惹得陇州节度使韦皋醋意大发,一怒之下就把她贬到蜀地剑南去了。
自元和元年开始,元稹和白居易双双明经及第,又同时被授为校书郎,二人带头主张恢复古代的采诗制度,发扬《诗经》和汉魏乐府讽喻时事的传统,使诗歌起到“补察时政”,“泄导人情”的作用。提出:“文章合为时而著,歌诗合为事而作。”或“寓意古题”,或效法杜甫“即事名篇”,以乐府古诗之体,改进当时民间流行的歌谣,积极从事新乐府诗歌的创作,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新乐府运动。白居易创作了《新乐府》五十首和《秦中吟》十首,元稹创作了《田家词》、《织妇词》、《和李校书新题乐府十二首》。一时名动京城,风头无两,二人合称“元白”。
薛涛又恰恰是诗词爱好者,自己也很会写诗作对,对元白二人佩服得五体投地,慕名久矣,只是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。
接风宴席上,剑南府司马严绶极尽地主之能事,殷勤劝酒。元稹因丧妻之痛的影响,始终提不起情绪,一直被动勉强地应付。虽然也在努力掩饰自己,但不经意间还是流露出一丝凄凄切切的悲伤情怀,眼神里总是有无法隐藏的忧伤。
薛涛当年已经四十二岁,阅人无数,早已洞悉人间的悲欢离合。看着郁郁寡欢的元稹,不自觉地就是心头一颤,甚是心痛。
为了缓解元稹的悲伤情怀,薛涛主动地献歌几首,唱了一首又一首。最后,又命人搬出自己心爱的瑶琴,专门为元稹弹奏了一曲《高山流水》。可谓是使尽了浑身解数。
元稹似乎也感动了,一杯接一杯地把烈酒装进肚里。他又开始借酒消愁,用酒精来麻醉自己,这一夜他都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杯酒,直接醉得一塌糊涂。
元稹醉了。元稹睡了。
梦里,元稹又见到了令他怦然心动的初恋情人崔莺莺,元稹紧紧把莺莺拥入怀中,生怕再次失去她,二人干柴烈火,奋不顾身,共赴巫山云雨……
可是那张脸似乎又变成了结发妻子韦丛的脸,白里透红,吹弹可破。
翌日,日上三竿。元稹昏昏沉沉地醒来,睡眼惺忪,四处打量,不知身在何处。
鼻间传来一阵好闻的女人体香,他用力嗅了嗅这久违的味道。
接着,动了动手臂,却无法抬动,臂上正枕着一颗美丽的头颅,一头乌发似瀑布般撒在他肩上,他的心里痒痒的。
他躺在床上,一动也不敢动,佯装睡着了。
那个女人轻哼了一声,翻了个身,一把把元稹的头拉入自己怀中。一阵温暖,一阵柔软,一阵馨香。元稹又醉了。
二人就这样紧紧拥抱在一起,再次进入梦乡。
等元稹和薛涛再次醒来,只见薛涛一脸潮红,一双美目深情地凝视着元稹。
元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,又似乎不好的情绪得到了释放:“昨晚,我喝多了。谢谢涛姐照顾我。”
薛涛顺着元稹的话说:“既然你叫我姐,我当然应该好好照顾你。只要你喜欢,姐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。”说完,又深情地抚摸着元稹那张白皙俊秀的脸颊。
元稹像个听话乖巧的孩子,不复有昨晚醉里梦里的疯癫和勇猛:“涛姐让我重新找回了自己,我愿意做姐姐的弟弟。”
太阳透过窗棂,照射进薛涛充满温馨的闺房,光线明亮,斑驳陆离。清风也拼命地往薛涛闺房里挤,仿佛要打探打探消息。姐弟二人,耳鬓厮磨,喁喁私语,你侬我侬,总有说不完的情话。
第十章 红颜知己最相知
其实薛涛也是刚贬到蜀地不久,心里正自失落惨凄,未曾想到,会在这里遇到了元稹。一见到元稹,薛涛就被元稹那双忧郁的眸子吸引了。薛涛新近刚刚失宠,心境难免有点凄惨。元稹也是刚遭遇丧偶三个多月,痛失爱妻的悲伤一直困扰着他。同时天涯沦落人,相逢何必曾相识。
两人仿佛是久别重逢的老朋友,彼此十分默契,惺惺相惜,就好像在五百年前就认识。你羡慕我的才华,我爱惜你的容颜。互相深深地吸引着对方,大有相见恨晚之感。爱情这玩意真是个好东西,只一眼便千年。
大唐是个开明国度,当时盛行官妓制度,官妓为朝庭特别设定,有大户人家抄家后女眷入妓,也有自小培养入妓的。官妓都不是单有姿色,所有官妓为了迎合文官们的需要,都会诗书琴画等。官妓都必须入籍,登记造册,定期从官府领取薪资,而且吃喝全包。唯一不好的就是,不能随意选择客人。当官的有需要,她们就有义务服务。不能挑挑捡捡的。有的官员在调离原岗位,升职去外地,要向前来接任的官员交割公务,并同时交割妓女。
薛涛属于官妓里面的佼佼者。元稹是朝廷派来的钦差,级别不是很高,但手握查处犯罪、弹劾不法的尚方宝剑。所以,自打来到剑南府后,上上下下的官员都要敬他三分。眼见着薛涛与元稹卿卿我我,大家也乐观其成,成人之美。如此一来,薛涛简直就成了元稹的专属品,不管大宴小宴,只要元稹参加,就会有薛涛的影子。
宴席之上,元稹的每句话都能换来薛涛醉人的笑,薛涛的眉开眼笑总是让元稹的心里放逐一头小鹿。元稹被薛涛倾国倾城的美貌深深吸引,这可能是他平生见过最漂亮的女子。薛涛也早已被元稹潇洒的外表和才华横溢所折服,深信他的诗作“每一章一句出,无胫而走,疾于珠玉。”
薛涛虽然身在乐籍,但却是才艺等身,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博闻强记,博古通今,学识渊博,更是写诗高手,诗名远扬,在当时的大唐女诗人里面数一数二,货真价实,一等一的才女加美女。尤为难得的是,薛涛曾跟随陇州节度使韦皋多年,深谙官场之道。元稹和薛涛朝夕相处的这段日子,薛涛毫无保留地向元稹传授了很多的为官之道。元稹遇到公事方面的难题,也会虚心地向薛涛询问解决办法,薛涛总是不吝赐教,尽心尽力地帮他解决难题,使问题迎刃而解,不得不令元稹刮目相看,赞赏有加。
花好月圆人和美,最是天涯共此时。每当夜晚降临,月亮分外地圆,四十有一的薛涛总是迫不及待盼望着如意郎君快点来到自己身旁。她再次燃起爱情之火,瞬间被烧得粉身碎骨。谁让她在有生之年还能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呢?身高不是距离,年龄不是问题。虽然二人相差十来岁,但是遇见爱情,你的过去我来不及参与,你的未来我奉陪到底。
日出三竿,太阳晒到了屁股,薛涛像孩子一样偎依在元稹的怀里撒娇,元稹看着薛涛妩媚动人,想考验一下她的才情,就指着窗外荷花池说:“涛姐姐,你看这窗外的莲池,你可以为我们赋诗一首吗?”薛涛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,略一沉吟,娇羞地道:“双栖绿池上,朝暮共飞还。更忙将趋日,同心莲叶间”。
他们像一对鸳鸯鸟双飞双栖在巴蜀的青山绿水之间,两人经常流连床榻与溪边,谈情论诗,把酒言欢,谈着风花雪月,许下海誓山盟。元稹时值而立之年,风华正茂。薛涛虽然年过四十,但风韵犹存,就像熟透了的红苹果,总是禁不住让人产生想咬上一口的欲望。三十一岁的青年才俊,遇到了四十一岁的大姐姐,双方在一起度过了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。
情场得意,官场也比较顺遂。一方面,元稹似乎又恢复了生气,不忘风花雪月,常常与薛涛缠绵纠缠在一起。另一方面,官场上的正事一点也没耽误。他意气风发,一心为民,报效国家,四处查访,到处张贴安民告示,广泛发动群众,依靠群众,大胆劾奏不法官吏,那一带的贪官污吏,闻风丧胆,平反了许多冤假错案,得到民众的广泛欢迎和崇高赞誉。他的好友白居易更是作诗赠他:“其心如肺石,动必达穷民,东川八十家,冤愤一言申”。
光阴似箭,岁月如梭。转眼过去了三个多月,元稹圆满地完成了在剑南和东川的巡视任务,需要回京复命。
相见时难别亦难,离别的日子不好过。元稹在剑南和薛涛一起度过了一段如漆似胶的幸福时光。二人难舍难分,最后的那晚,他们格外用心,格外柔情。
薛涛深明大义,她知道自己是入了乐籍的人,自己的身体自己也做不了主,因为她是属于官府的。而元稹是官场中人,必须遵守官场的规矩,不会也不敢顶风作案,把自己私自带走。他们二人根本就是两条平行线的人,注定不会走到一起。上天赐给她三个多月的幸福快乐时光,她已经感到非常知足。
然而,身体却是诚实的。薛涛柔若无骨的肢体,整夜都在死死地缠绕着元稹。哭哭笑笑,缠缠绵绵。元稹也很珍惜二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。
天快亮了,薛涛趴在元稹怀里,嘤嘤地哭泣起来。突然,薛涛张开朱唇,狠狠地朝元稹胸口咬了下去,立时留下一排细密齿印,而且渗出殷红的血丝,疼得元稹倒吸了一口凉气。然后,薛涛心疼地用温润的朱唇吻着出血的地方,用舌尖轻轻地把血迹舔舐干净。
她眼里含着晶莹的泪花,吐气如兰,在元稹耳边梦呓般幽幽地说:“姐已经在你身上打上烙印,今后你走到那里,姐的心就跟到那里。姐也不奢望你能时时刻刻把姐放在心上,姐只求你偶尔会记起姐的好……”
第十一章 薛涛笺印桃花泪
美好的日子总是短暂的。在公元810年,元和五年二月,草长莺飞二月天,杨柳拂堤醉春烟。漫山遍野的青草已渐渐发芽生长,黄莺欢快地飞来飞去。碧玉妆成一树高,万条垂下绿丝绦,杨柳披着长长的绿枝条,随风摆动,好像在轻轻地抚摸着堤岸,春天的水泽和草木蒸发出许多水汽,形成淡淡的烟霭,朦朦胧胧,杨柳似乎都陶醉在这浓丽的景色中。
在这个万物复苏,春光明媚的季节,本是恋人们携手踏青的最好时节。而元稹却因巡视期限已到,必须返回京城长安复命,不得不告别薛涛离开剑南府,二人甜蜜的同居生活就此结束,戛然而止。在送别元稹时,薛涛无限伤感,自知自此一别,将难以相见。虽然元稹也承诺将会找时机回剑南与她相见,但仍难解离别之痛。
在元稹回京复命的途中,都由沿途的各个驿站负责接送和食宿招待。一天傍晚,元稹来到了华州驿馆敷水驿。没想到,元稹刚刚在驿站中住下来,宦官仇士良和刘士元就来了。
唐代对御史这个职位是很尊重的,所以朝廷有典章,规定:御史与中使在驿站均应住正房,如果两方同时夜宿在一个驿站,那么先到者住正房,晚到者住偏房。
按理说,元稹先到的,应该住正房,可是太监仇士良和刘士元却偏要元稹让出正房。元稹那时也是年轻气盛,据理力争,坚决不想退让。两个宦官非要和他抢这间上厅,于是双方便厮打了起来。元稹只是一介文人,而且对方人多势众 ,还被对方所带下人用鞭子打伤了脸,最后被强行拖出正房。
回到京城长安,元稹借向皇帝唐宪宗复命的时机,举报了宦官仇士良和刘士元无理抢占驿站正房,并唆使下人鞭打自己的种种劣迹。想不到,那两个宦官早就恶人先告状,颠倒黑白,混淆是非,硬是说他们先到驿站,元稹仗着自己是钦差大臣,主动挑起事端。所以,皇帝唐宪宗听到元稹的举报后,不但不为其主持正义,反而责怪道:“你是朝廷命官,时时处处都代表朝廷的形象,怎么可以和几个奴才一般见识,去争长短,成何体统!”
元稹毕竟是正统文人,他意想不到的是,自打唐宪宗登基那一刻开始,唐宪宗就和宦官集团结成千丝万缕的联系,他是靠着宦官才顺利登基上位的,现如今又在某种程度上依赖宦官治理国家,宦官集团的权势越来越重,所以,也就助长了宦官的嚣张气焰。
元稹不仅有冤无处伸,没有实现伸张正义的目的。更悲催的是,时间不长,一张圣旨,他被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。这是他第二次被贬,不得不离开京城长安。
经过这次变故,元稹算是知道了宦官的厉害。又想起薛涛曾经给他讲授的为官之道,他决定适当地改变策略,韬光养晦,低调做人,低调做事,把更多精力放在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上。
元稹走后,薛涛相思成疾,天天都思念着元稹,她每天都给元稹写情诗,遥寄相思之情。薛涛兰心蕙质,凡事都追求完美。她嫌宣纸不够好看,就采来花瓣,做成染料,把纸的颜色染成粉红,把纸的形状裁得精巧窄小,长宽适度,自制了一种轻薄艳丽的信笺,专门用来书写寄给元稹的情诗。后来,人们称这种最适合写情书的纸为“薛涛笺”,风靡一时。
在漫长的等待和思念中,薛涛给元稹写去一首诗《寄旧诗与元微之》:
诗篇调态人皆有,
细腻风光我独知。
月下咏花怜暗淡,
雨朝题柳为欹垂。
长教碧玉藏深处,
总向红笺写自随。
老大不能收拾得,
与君开似好男儿。
通过这首诗,薛涛再次表达了自己对元稹无限依恋的情感。
元稹同样十分怀念与薛涛在一起的那段快乐时光,立即回赠了一首诗《寄赠薛涛》:
锦江滑腻峨嵋秀,
幻出文君与薛涛。
言语巧偷鹦鹉舌,
文章分得凤凰毛。
纷纷词客多停笔,
个个公侯欲梦刀。
别后相思隔烟水,
菖蒲花发五云高。
元稹将薛涛与西汉卓文君相提并论,自比司马相如。他也在时刻思念着妙笔生花的薛涛,虽然天各一方,但这种情愫就像庭院里菖蒲花开那样盛妍,像天上祥云那样高洁。
分别的日子里,既然不能朝夕相处,一对有情人只好鸿雁传书。
元稹被贬为江陵士曹参军后,按照其职责,主要掌管江陵府管辖范围之内的河津治理及营造桥梁、廨宇建造等事项的管理工作。
元稹本就性格比较豪放,喜欢结交朋友。贬到江陵府不久,就结识了时任江陵府监军的宦官崔潭峻。
自中唐以来,为加强对统兵将帅的监督和牵制,从而有效地控制方镇,便用宦官出任地方监军。监军的基本职责是以皇帝特派员的身份常驻方镇,“监视刑赏,奏察违谬”。
崔潭峻也是皇帝唐宪宗身边的红人,他被派到江陵府任监军,主要是以“常驻大使”的身份,忠实贯彻皇帝旨意,起到“监护统帅,镇静邦家”,“布皇恩于阃外,推赤心于腹中”的作用。
崔潭峻还有一大爱好就是喜欢写诗,热衷于诗歌创作,早在京城长安时,就对元稹的诗才推崇备至,只是无缘深入交流。
另外,官宦里面也是分成不同的派别,一般是按照师承,划分了不同的派系。崔潭峻刚好又是与元稹发生纠纷的仇士良和刘士元的对立派。
崔潭峻与元稹既有同样的诗歌创作爱好,又有共同的敌人。所以,二人的共同话语较多,很快就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。
自此,以前耻于与官宦为伍的元稹,通过这次被贬江陵,深刻地体会到官宦权势的厉害。于是,改为交好宦官,毕竟人家才是真正的皇帝身边的人。孰料这一策略的改变,为他自己今后的仕途,打下了良好基础,带来了很大的助力。如果稍微往深里考虑一下,这应该在某种程度上得益于薛涛对元稹的点拨和教诲。
而单靠书信往来,远远解不了薛涛的相思之苦。于是乎,元稹就会发现从远方寄来的“薛涛笺”,常常会有斑斑泪痕,在粉红色的信笺上,如同朵朵桃花,看着美丽,却是薛涛心酸的点点相思泪。
同样是堕入情网,女人往往陷得更深,一门心思,深陷其中,无法自拔。男人当然也不乏一往情深之人,但男人似乎有更多的排解方式,或疯狂劳作,或呼朋唤友,或醉生梦死,或自我放纵。日子久了,时间长了,浓烈的情也就慢慢地淡了,滚烫的心也就慢慢地凉了。只是苦了那个痴情的女子。就如同元稹之于薛涛一样。
第十二章 青衣孤灯伴终老
薛涛有着美丽的容颜,也有着绝世的才华。只是身世不幸,坠入乐籍,她努力过、挣扎过、寻觅过,也付出过。直到遇到比她小十多岁的元稹,她深深地动了心动了情。明知道这一场无言的结局,她还是飞蛾赴火般地投入到这场千缠百结的爱恋当中。
转眼又是一年春天。即便是与元稹分别一年多,薛涛仍对元稹念念不忘,日思夜想,止不住还是再次拿出心爱的“薛涛笺”,写下了《春望词四首》:
花开不同赏,花落不同悲。
欲问相思处,花开花落时。
揽草结同心,将以遗知音。
春愁正断绝,春鸟复哀吟。
风花日将老,佳期犹渺渺。
不结同心人,空结同心草。
那堪花满枝,翻作两相思。
玉箸垂朝镜,春风知不知。
薛涛如泣如诉地诉说了对元稹无穷无尽的思念之情:花开的时候,无法与你一同欣赏,花落的时候,不能与你一同伤感。如果要问我什么时候开始思念你,从花开到花落,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。我采摘小草,把它结成同心结,打算将它赠给我相知相爱的心上人。春愁伴着春光,正与我告别时,那知我心事的子规鸟却又哀鸣。花儿随着时间推移,一天天地衰败,约会的佳期,却还是渺茫无期。不能与我如意郎君结合在一起,岂不白白结下这相爱的同心草。开满枝头的鲜花让我怎能承受,却让相思之情涌上心头。清晨对着镜子梳妆时垂下两行热泪,春风啊,你知道我的相思心吗?
睹物思人,朝花夕拾。说不完的爱恋,道不尽的思念。感时花溅泪,恨别鸟惊心。一次次的寻觅,一次次的失望。心爱的人啊!你在哪里?你知道我在想你吗?
这一次,薛涛却没收到元稹的回信,也许是路途遥远,也许是车马太慢,也许是千山万水阻断了他们之间的爱恋。
又过了一年,在公元812年,元和七年,元稹的老朋友原剑南府司马严绶官升一级,调任江陵府节度使,成了元稹的顶头上司。这对元稹来说是好事,起码不会再受排挤。
元稹还结识了一位江陵当地的朋友名叫李景俭,看到元稹一人生活,无人照应,心生怜悯,当然也是觉得元稹是有才之人,于是决定撮合将自己的表妹安仙嫔嫁给他。
一个人的日子实在难过,元稹与薛涛靠书信往来维持的精神恋爱持续了两年,终归是赢不过时间和距离的隔阂。元稹思忖再三,出于现实生活考虑,最终答应了这场婚事,决定纳安仙嫔为妾室。从此,也就渐渐断了与薛涛的联系。
公元814年,唐宪宗元和九年,江陵府节度使严绶奉命讨伐淮西藩镇吴元济,宦官崔潭峻随作监军,元稹随军参战。
这一年,薛涛已经四十六岁。实在熬不住对元稹的思念之情,也是仍抱着一线希望,毅然踏上了去往江陵府的路途。
当薛涛历尽千辛万苦,终于抵达江陵府的时候。元稹正在跟随江陵节度使严绶,在淮西讨伐叛乱藩镇节度使吴元济。讨伐过程中,元稹还献出离间计的计谋,被江陵府节度使严绶采纳,竟然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,讨伐战争一举扭转了不利局势,看到了胜利的希望。元稹与薛涛二人阴差阳错,就这样擦肩而过。
薛涛也打听到,如今,元稹已经纳安仙嫔为妾室,无论是仕途还是个人生活都还算平稳,心下稍稍安慰。你若安好,便是晴天。薛涛轻轻地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:“只要你能过上幸福美满的日子,姐也就放心了。姐不会再来打扰你,姐会远远地看着你、祝福你。今生无缘,来生再见。你是姐今生今世唯一的最爱!来生姐会在最美的时刻等着你,不早也不晚。”
但薛涛不知道的是,元稹这一辈子注定了婚姻生活不能美满,这场婚姻也只维持了三年,三年后,安仙嫔在给元稹留下一个孩子后,也去世了。
薛涛与元稹的爱情,相遇于盛名之下,相知于寂寞之时,相爱于情深之处,相离于无声之中,无论爱得再轰轰烈烈、甜甜蜜蜜,也就只是一场爱得太迟,错失太易的爱情故事罢了!
从此,薛涛关闭心扉,脱下心爱的红装,穿上青灰色道袍,宴席间少了一位风流美艳的乐伎,人世间多了一位多才多艺的女道人。
于是,成都浣花溪畔,不知何时盖起了一座望江楼,人们常常能看到一个青衣女道人,有时手捧书卷潜心读书,有时微蹙娥眉吟诗作赋,有时流连于浣花溪畔与清风作伴。春来秋去,斗转星移,时光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流逝,至于大唐的花花世界、血雨腥风,都与她无关,她独自守着心中最美的爱恋,无怨无悔,无欲无求,一直到青丝变白发,美人迟暮。
公元832年,太和六年夏日的一天,一代才女薛涛安然离世,结束了她传奇的一生,享年六十五岁。
第四卷 越州夜莺刘采春第十三章 别有人间行路难
元稹与薛涛阴差阳错地断绝了情感联系,里面有很多自身无法可控的因素,也可以归结为有缘无份。至此,元稹前前后后经历了三次大的感情纠葛,与其说是元稹命犯桃花,其实倒不如说是情路坎坷。
青春的懵懂,让他不顾一切爱上了初恋崔莺莺,最后又不得不在情感与仕途之间做出痛苦的抉择。原本是为了打通仕途通道的婚姻关系,结果收获了意想不到的爱情和幸福,只可惜好景不长,中年丧妻,人生最大悲剧就发生在了他的身上。在人生最痛苦最失意的时候,邂逅了多情蜀女薛涛,二人爱得轰轰烈烈,奈何薛涛身在乐籍,终归无法走到一起,注定是一场没有结局的短暂爱恋。
说到底,就如同人的命运与当时的社会环境息息相关一样,个人的情感历程也逃不开自身命运的安排。一入官场深似海。元稹一生都在为了个人的仕途而奋斗打拼,只是命运多舛,他总是奔波在贬官和赦免的路上,如同汪洋中的一条小舟,总是在颠簸,总是在流浪。这也注定了他一生都不会有一个安稳的情感生活。
公元815年,元和十年正月,江陵府监军宦官崔潭峻回京述职,在皇帝唐宪宗面前极力推荐元稹,替元稹说了不少好话,当然,唐宪宗对元稹本来就有较好的印象,于是下旨召回元稹。三十六岁的元稹高高兴兴地奉诏回朝,以为起用有望。途经蓝桥驿曾题诗留赠命运相似的友人刘禹锡、柳宗元。抵京后,与白居易诗酒唱和,意气风发。元稹还专门收集诗友作品,拟编为《元白还往诗集》,但书稿未成,却突然与刘禹锡、柳宗元一同再次被放逐远州。后来,经侧面打探,这次被贬,应该也是与党争有关。直接导火索则是刘禹锡写了“玄都观里桃千树,尽是刘郎去后栽”,深深地刺痛了朝廷权贵们。有人的地方,就有江湖。官场的权力斗争,更是十分惨烈的,不是你死,就是我活。
元和十年三月,只短暂地在京城长安待了不到三个月,元稹就“一身骑马向通州”,出任通州司马。流落到“哭鸟昼飞人少见,怅魂夜啸虎行多”的通州。潦倒困苦中,元稹只能以诗述怀,以友情相互慰藉。他的难兄难弟白居易因为越职言事,加上遭人陷害,同年被贬为江州司马。二人同病相怜,心有戚戚,相互赠诗唱和,抱团取暖。诗人不幸诗家幸。也正因为遭遇了如此磨难,才造就了“元白”这样的著名诗人。元稹在通州完成了他最具影响力的乐府诗歌《连昌宫词》和与白居易酬唱之作180余首。
公元816年,元和十一年,元稹患上疟疾,几乎死去,被疟疾折磨得不成样子,不得不选择赴当时的省府山南西道兴元府求医,幸好遇到名医,得到救治,侥幸脱离了性命之忧,总算是大难不死。
治疗疟疾期间,元稹与上司山南西道节度使权德舆多有往来,并得到节度使权德舆的赏识。节度使权德舆看着元稹孤家寡人,无人照应,心生怜悯。于是,就牵线做媒,把山南西道涪州刺史裴郧之女裴淑介绍给他。顶头上司出面,元稹和未来的老丈人也算是同僚,而且元稹也是当时有名的才子,两家门当户对,双方欣然同意。就这样,元稹“梅花三弄”,当年五月,正式迎娶了名门闺秀裴淑为妻,当时,裴淑只有十四岁,元稹已是三十七岁,老夫少妻,元稹的第三次婚姻开始了。
裴淑和元稹的结发妻子韦丛一样,同样也是大家闺秀,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亦会作诗,尤善抚琴,弹得一手好曲子。二人婚后生活琴瑟和谐,幸福甜蜜。
似乎与裴淑的联姻给元稹带来了好运,再加上随着平淮西后的天下大赦,与元稹知己的旧识崔群、李夷简、裴度相继为相,逐渐改变了他在政治上长期受压抑的处境。元稹于元和十三年已经代理通州刺史,岁末,转任虢州长史。
公元819年,元和十四年冬,唐宪宗召元稹回京,授膳部员外郎。时任宰相令狐楚是一代文宗,素知元稹诗文造诣,对元稹说:“曾经欣赏足下的创作,遗憾的是所见不多,等待很久了。请出示所有大作,使我畅意开怀。”元稹因而献其诗作,宰相令狐楚对其诗文深为赞赏,认为他是今代的鲍照、谢灵运。
公元820年,元和十五年,唐宪宗突然驾崩。唐穆宗在宦官梁守谦拥立下继位,因宰相段文昌之荐,元稹授祠部郎中、知制诰。唐穆宗为太子时已喜爱元稹诗歌,此时特别器重于他,经常召见,就连涉及兵赋和西北边事,都安排元稹进行筹画。数月后,元稹被提拔为中书舍人,翰林承旨学士,与已在翰林院的李德裕、李绅俱以学识才艺闻名,时称“三俊”。在迅速升迁的同时,元稹陷入了尖锐复杂的政治斗争漩涡,与当时的朝廷重臣李宗闵的积怨爆发,埋下党争的种子。不久,由于误会等原因,裴度弹劾元稹结交魏宏简,元稹被罢承旨学士,官职降为工部侍郎。
公元821年,唐穆宗长庆二年春,元稹、裴度先后为相。在唐王朝与地方军阀的斗争中,元稹积极平息骚乱,采用反间计平叛,取得了明显成效。可觊觎宰相之位的李逢吉与宦官勾结,派人阴谋诬告元稹谋刺裴度,后虽查清真相,但元、裴被同时罢相。元稹出为同州刺史。
公元823年,长庆三年,他被任命为浙东观察使兼越州刺史,再次被外放。裴淑跟随元稹经历仕宦之迁转,经受很多的颠簸和辛苦,好不容易在京城长安安顿下来,加上孩子又小,不希望再四处奔波,对元稹的这次外放,有些不情愿,她自己不想随从前去,也不想让元稹去。为此,元稹专门作了一首《初除浙东妻有阻色因以四韵晓之》:“嫁时五月归巴地,今日双旌上越州。兴庆首行千命妇,会稽旁带六诸侯。海楼翡翠闲相逐,镜水鸳鸯暖共游。我有主恩羞未报,君于此外更何求。”劝慰妻子裴淑,皇恩浩荡,你我夫妻二人身负君恩,我们不好好报答,会感到羞愧的。裴淑也是深明大义之人,只好委曲求全,同意元稹前去赴任,自己一个人留守京城长安,照顾一家老小。
不过,裴淑的这一决定,也给元稹结识越州夜莺刘采春创造了天然良机。
第十四章 初遇夜莺刘采春
大概是自唐太宗李世民开始就带了一个很不好的头,大唐王朝的历任皇帝绝大部分都不是正常继位,都经历了十分残酷的宫廷斗争,甚至是血淋淋的代价。进入中唐以后,这种情况愈演愈烈。
唐穆宗虽然依靠母亲郭氏和宦官上位,但也是个短命皇帝,在位期间,宴乐过多,畋游无度。在位仅四年,不到三十岁就驾崩了。
公元824年,长庆四年正月,唐敬宗作为皇太子即位于柩前,时年十六岁。在位期间,沉迷蹴鞠和打夜狐,不爱理政。任由权宦王守澄勾结宰臣李逢吉,排斥异己,败坏纲纪,引发染工暴动事件。
公元826年,宝历二年十二月初八日,唐敬宗为宦官刘克明等所弑,在位仅两年,尚不满十八岁。宦官刘克明等伪造遗旨,欲迎唐宪宗之子绛王李悟入宫为帝。
两天后,宦官王守澄、梁守谦又指挥神策军入宫杀死刘克明和绛王李悟,拥立李昂为帝,是为唐文宗,即位时年仅十八岁。改年号为“太和”。
元稹出任浙东观察使兼越州刺史,最高兴的当属他的终生好友白居易,立即赋诗一首《元微之除浙东观察使》:
稽山镜水欢游地,
犀带金章荣贵身。
官职比君虽校小,
封疆与我且为邻。
郡楼对玩千峰月,
江界平分两岸春。
杭越风光诗酒主,
相看更合与何人。
越州境内有稽山、镜湖,山好水美,人杰地灵,物华天宝,繁荣华贵。白居易时任苏州刺史,官职虽然比元稹小了几级,但越州和苏州是相邻州府,比邻而居,同为封疆大吏。二人又可以再次并肩战斗,白居易当然是打心底里高兴。
不管上面的宫廷斗争如何残酷,不管皇帝由谁来做。元稹远在越州,天高皇帝远。他只是一心一意地搞好地方治理,兴利除弊,为民造福。上任两年多,除了处理日常公务,他总是尽量不坐在衙门里,轻车简从,微服私访。深入民间,访贫问苦;踏入田间地头,了解农业生产情况;亲临河流湖泊,调查水利建设情况。
在充分调查研究的基础上,元稹掌握了第一手资料,做到了心中有数。于是,从宝历元年开始,经过两年的精心筹备,元稹作为浙东观察使,开始发号施令,命令包括自己直接管辖的越州在内的所属越、睦、衢、婺、台、明、处、温等八州广筑塘坝,大兴水利建设,开荒拓土,发展农业。一手抓水利建设,一手抓农业基础建设,两条腿走路,很快就收到了明显成效。浙东地区本身就是鱼米之乡,再加上元稹这样有才能的高官的精心指导,当年就取得了大丰收,赢得广大农民一片拥护和赞扬声,深得当地乡绅和百姓的拥戴。
公元826年,唐敬宗宝历二年四月的一天,元稹再次微服私访,来到了他管辖的明州府。当时天气晴朗,气温适宜,明州府街道上人来人往,一片繁华景象。走着走着,忽然,发现前面人头攒动,一群人聚集在一起,时不时地还传来一阵叫好声。不禁心生好奇,带着从人前去打探。
高高的戏台之上,一个优人穿着官服,扮作参军模样,这个参军因贪污犯罪被带上枷锁,另一个优伶一身差人打扮,从旁戏弄。原来是正在演出参军戏,被戏弄的主角是参军,戏弄参军的人叫苍鹘。二人你一言我一语,你来我往,插科打诨,十分滑稽调笑,时不时地抖出一个包袱,引得台下观众哄堂大笑。
随着故事情节发展,从右侧戏台袅袅婷婷走上一位女角。只见她年约二十,正值青春年华。妆容精致,一双细长的蛾眉,搭配一双黑白分明的杏核眼。头上扎着一个华美的包巾,一绺疏密相间的流海自然地垂在额头上。一张俏脸皮肤光滑细腻,泛着象牙白的光泽。走起路来,如凌波微步,有急有缓,十分轻快。口齿伶俐,语言雅致,文采斐然。举手投足,媚态十足。一颦一笑,风情万种。
接下来,她表演了自己拿手戏,也是全场的压轴戏,演唱自编自唱的《啰唝曲》:
不喜秦淮水,生憎江上船。
载儿夫婿去,经岁又经年。
借问东园柳,枯来得几年。
自无枝叶分,莫恐太阳偏。
莫作商人妇,金钗当卜钱。
朝朝江口望,错认几人船。
那年离别日,只道住桐庐。
桐庐人不见,今得广州书。
昨日胜今日,今年老去年。
黄河清有日,白发黑无缘。
昨日北风寒,牵船浦里安。
潮来打缆断,摇橹始知难。
她的嗓子像夜莺一样,歌声清澈,响彻云霄,声情并茂,如泣如诉。刚才还在被参军戏笑得前仰后合的台下观众,马上被带入了一个悲情世界,那些已为人妻的妇人,还有未出嫁的闺女,都止不住泪流满面,有很多都哭出声来,就连路过的行人也被感动的潸然泪下。
演唱完毕,她再三答谢,台下的观众却久久不愿离去,仍沉浸在她悲悲切切、凄凄惨惨的歌声里,真可谓“余音绕梁三日不绝”。
此时的元稹已经四十有七,年近半百,风风雨雨,一路走来,情路坎坷,又反复多次经历官场起起伏伏的磨难,现如今作为一方诸侯,正全身心投入到繁杂的地方治理工作,似乎早就看淡了男女情爱。
刚开始,那位女角一出台,作为具有超级审美观的元稹,竟然也惊诧于女角的年轻美貌和优雅举止,随后,又深深地被她清澈嘹亮的优美歌声所慑服,深陷其中,无法自拔。
经打听询问,台上唱戏的三个人是一家人,演参军的名叫周季南,演苍鹘的名叫周季崇,女角名叫刘采春,周季崇和刘采春是夫妻二人,周季南是周季崇的哥哥。三人组成了一个家庭班底,都是演参军戏的名伶。刚好他们也是越州人,常年在浙东一代流动演出。
刘采春因为歌声美妙,不论走到哪里,每次演出必会唱歌,她的歌声感动了无数人,深受男女老少观众的欢迎,在浙东一代红极一时。
而且,刘采春颇有诗歌创作才能,先后创作了一百二十多首《啰唝曲》,也叫《望夫歌》。“啰唝”相当于“来罗”,是江南地区的方言,有盼望远行人回来之意,是抒发离愁的感伤之歌。
又是一眼千年,元稹迷恋上刘采春的美貌,更迷醉在她的歌声里。
第十五章 情投意合两相知
越女天下白,白增三分俏。浙东地区大约就是古代越国的地盘,众所周知,越国曾经出过西施这样的绝世美女,其实,越国自古以来就盛产美女,大概是与当地气候环境有关系,那里常年雨水丰沛,空气温润,所以滋润出很多白白净净的美少女,一个个水水嫩嫩,娇小玲珑,婀娜多姿,西施应该是越女里面的佼佼者。刘采春也是地地道道的越女,虽比不上西施那样美,但也绝对算得上倾城倾国的美人。
岁月恰似东流水,弹指之间,元稹已经年近半百。“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”先后经历了三次大的感情波折,随着年龄的增长,元稹那颗曾经浪漫的心,似乎也在慢慢地枯萎,尤其是与裴淑结婚以后,基本上也已安于现状,就想着平平淡淡地过日子。谁知,这次赴任浙东观察使兼越州刺史,妻子裴淑因照顾幼小的孩子,无法跟随前来,他只好又过起了孤独寂寞冷的单身生活,一晃又过去了两年。
但自从元稹看了刘采春的演出后,那颗尚未完全衰老的心,似乎又有所骚动。元稹不是登徒子,但依然保有一颗“爱美之心”。元稹自视甚高,一般的美人很难入其法眼。自古才子爱佳人,他看上的绝对是才貌双全的绝代佳人。
又过了一个多月,元稹侧面打听到刘采春一家已经回到越州,正在当地演出。正好过几天就是自己四十七岁的寿辰。于是,就安排人去邀请刘采春一家在自己寿辰那天来府里演出参军戏,以示庆贺。这个理由再恰当不过。
元稹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和喜悦之情,欣然提笔,挥手写出酝酿已久的一首《赠刘采春》:
新妆巧样画双蛾,
谩里常州透额罗。
正面偷匀光滑笏,
缓行轻踏破纹波。
言辞雅措风流足,
举止低回秀媚多。
更有恼人肠断处,
选词能唱望夫歌。
元稹寿辰那天,刘采春和周季崇、周季南三人如约来到越州刺史府,演出非常成功,元稹元大人非常高兴,赏银一百两,还专门设宴款待了刘采春一家三口,席间,宾主尽欢。
只是宴席结束后,元稹元大人在征得刘采春丈夫周季崇的同意后,单独留下刘采春,二人要深入交流一下诗歌创作问题。元大人是全国新乐府运动的领袖人物,刘采春是越州一带有名的女诗人,在全国也屈指可数。二人交流诗歌创作,似乎也说得过去。周季崇得了赏银一百两,他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银两,自然是乐得屁颠屁颠地先回去数银子去了。
等到众人都散去,书房里只剩下元稹和刘采春两个人。元稹端坐在桌旁,正襟危坐,目不斜视,只是唉声叹气,并不说话。
刘采春见元稹元大人只是叹息,就好奇地询问原因。
元稹叹了一口气道:“我是在为你而叹息啊!你一个年轻女子常年在外奔波,太辛苦了,太让人心疼了。以你的容貌与才华,应该享尽荣华富贵才是。”
一席话,说到刘采春心里去了。自己有才有貌,可惜生不逢时,嫁作优伶之妇,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晓。不知不觉地就感到一阵心酸,泪湿双目,泪眼婆娑。
元稹看看时机差不多到了,马上拿出预先写好的那首《赠刘采春》,交到刘采春手里:”这是我专门为你写的诗,你看看能入你的法眼吗?”
刘采春天资聪颖,也是写诗高手,仔细看着元稹为她写的诗,边看边吟诵,越读越耳热心跳,诗里把自己的样貌和各种姿态描写的惟妙惟肖,不愧是诗才高手,而且里面不乏溢美之词,隐隐透露出爱慕之情,如何不懂元稹的心意。
在刘采春眼里,元稹正是盛年时期,微微有些发福,四方面皮,胡须打理的很整齐,依然形神俊朗,性格温和,和蔼可亲,谈吐儒雅,十分沉稳,很有男人魅力。
在来越州府邸演出之前,刘采春就听说元稹元大人可是勤政爱民的好官,自打他主政越州以来,总是勤于政务,且治理有方,兴修水利,大搞农田基础设施建设,积极倡导精耕细作,政绩斐然,深受当地民众爱戴。
最让刘采春仰慕的是元稹的诗才,她私底下没少看元稹的诗作。她很欣赏元稹轻灵的诗歌创作风格,也为元稹在诗歌中体现的真性情所打动,常常不自觉地代入其中,幻想着如果自己是诗歌中女主角该有多好,这辈子也不枉来到这个世上。
今天,她做梦也没想到,自己竟然梦想成真,真的成为了元稹诗歌中女主角,而且,这是专门写给她的。她感动,她激动,她有些不能自己,身体竟然有些微微颤抖。
今天的元稹元大人,也早已不是初恋崔莺莺时的老处男,也不是偶遇薛涛姐姐时的小学生,对于男女情事,完全了然于胸,一切尽在掌握之中。看着刘采春红一阵白一阵的俏脸,以及迷离的眼神,他知道自己已经彻底俘获了这位江南才女刘采春的芳心。
凡事过犹不及,欲速则不达。元稹从政多年,经验丰富,深深明白这个道理,处理政务必须做到循序渐进,处理情感问题也不能操之过急,心急吃不了热豆腐。
元稹和刘采春讲诗论道,谈天说地,又闲话了一会。元稹很适时地安排轿夫,把刘采春送回住处。
刘采春回到住处,周季崇就凑到跟前,疑神疑鬼地前后上下地打量着她:“你和元大人谈的怎么样?就没搞点其他的?”话里话外,满满的醋意。
刘采春虽然稍稍有点心虚,可毕竟自己和元大人是清清白白的。原本夫妻感情还算可以,如今听到丈夫如此猥琐地冤枉自己,人家元大人可连一个手指头都没动过自己,不禁有些生气,没好气地轻斥了周季崇一句:“看你那点小心眼。”
然后,刘采春草草梳洗一下,闷闷地赌气躺床上睡觉去了。
周季崇讨了个没趣,心下不觉忿忿然,跟到床上,报复式地一遍又一遍地折腾刘采春。
刘采春一声不吭,任其施为。只是眼角流下了泪。
第十六章 人生何处是归途
大约又过了月余,此时已到了唐敬宗宝历二年六月,平日里刘采春与周季崇夫妇,再加上夫兄周季南,三人依旧走街串巷,四处演出参军戏,挣得辛苦钱。
一天,越州府衙的差人找到周季崇,说:“我们元大人想听你们唱参军戏,请跟我们走一趟吧。”
周季崇想着上次元大人赏的一百两银子,立马答应前往。
三人一听元大人有请,都很高兴。周季崇和哥哥周季南是因为可以得到赏钱,而刘采春是因为可以再次见到元大人。
故而,三人高高兴兴地来到越州府衙后面的堂屋,寒暄过后,使出浑身解数,十分卖力地演出参军戏。
元大人还邀请一些下属一同观赏,大家都看得津津有味。笑也笑了,哭嘛,倒不至于哭哭啼啼,但也是被刘采春的《啰唝曲》弄得很是感伤,不禁再三唏嘘。
这一次,元大人依然很满意,又赏了他们八十两银子,还不忘夸奖几句。
最后,元大人又提出要与刘采春探讨诗歌创作问题,周季崇心下有些犯嘀咕,但也不敢不从,何况还拿了人家的银子,吃人家的嘴短,拿人家的手短,嘴上忙不迭地答应。
所谓一回生两回熟。刘采春本就是伶人,走南闯北,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,这次就少了些局促不安。再者,上次与元稹元大人一席深谈,二人有太多的共同语言,元大人学识渊博,刘采春亦非等闲之辈,二人总感觉有说不完的话,越啦越投机,大有相见恨晚之感。
不过呢,这次元稹元大人可没上次那么老实,虽然依旧谈吐儒雅,彬彬有礼,但是,他总是殷勤地为刘采春添茶续水,有时有意无意触碰一下她嫩葱般的手指,让刘采春有一种触电的感觉,弄得她脸红心跳,气息不宁。好在,元大人并没有其他更深入的动作。
看看时候不早,元大人又安排轿夫和从人把刘采春送回住处。
刘采春回到住处,已接近夜里子时。等从人和轿夫走后,早就等的不耐烦的周季崇,走到刘采春面前劈头就一巴掌,打得她鼻血都流出来,然后,恶狠狠地抓住她的头发,把她拖到地上一阵拳打脚踢,边打边骂,打得刘采春哀嚎不止。
最后,打得累了,又把刘采春拖到床上,也不管她遍体鳞伤,几把扯碎她身上的衣裳,剥了个精光,再次凶狠地虐待她凌辱她。
刘采春是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,一个如花似玉的弱女子被凌辱虐待得不像样子,她的心也彻底凉透了。
随后几天,周季崇也不出去演出了,把刘采春禁锢在居住地,天天折磨凌辱刘采春。
刘采春生不如死,苟延残喘。
又过了些时日,一天午后,周季崇喝了不少酒,昏沉沉地睡了过去。这种屈辱的日子,让刘采春生无可恋,发现周季崇睡得很死,拖着遍体鳞伤的身子,偷偷地离开居住地,十分艰难地来到附近一条大河旁,毫不犹豫地跳河自尽了。
等周季崇一觉醒来,已经过去了一两个时辰,发现妻子不在了,就四处寻找,结果全无踪影。后来,一个邻人告诉他,看到他妻子神情恍惚地向附近那条大河去了。他又到河边去找,河边有人告诉他,看到一个年轻女子跳河自尽了。
周季崇立马慌了神,这把人逼死了,罪责不小,连夜收拾东西,叫上哥哥周季南,二人一起远走他乡,从此杳无音信。
元稹这天下午,又带着人在越州当地的一条河流视察,突然发现,河道中漂下来一个人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。元稹立即命令随人赶紧救人,手下几个会水的,赶紧七手八脚把人救上了岸。
元稹定睛一看,这不是刘采春嘛,霎时心疼不已。用手一搭刘采春的脉搏,尚有微弱跳动。大概只是被水呛晕过去,手下有懂得溺水施救的,赶紧一通忙活。过了一会,刘采春果然慢慢地醒转过来。也是刘采春命不该绝,幸亏遇到元大人。
元稹也顾不得考察河流水利啦,立马带上刘采春,打道回府。
回到府衙后院住处,又派人赶紧找来大夫,号了脉,开了几副汤药。元稹亲自为刘采春熬汤喂药,悉心照顾,刘采春渐渐又恢复生气和往日美艳容颜。
其间,刘采春断断续续地对元稹讲述了自己投河自尽的缘由。元稹一听十分心疼,更十分愤怒,这还有王法嘛,平白无故把人折磨得不成样子,还非法拘禁,把人逼上绝路。立刻派出四名捕快,前去捉拿周季崇。
但很快,捕快就回来复命:嫌犯早已畏罪潜逃,不知去向。元稹又命人签发通缉令,四处张贴,悬赏缉拿。
如今,刘采春已成了无家可归的人,在元稹的款留下,就顺水推舟,留了下来。
经历了这场生死磨难,刘采春格外珍惜眼前的生活,平日里尽心尽意地照顾元稹的生活起居。元稹终于得偿所愿,佳人入怀,对刘采春也是分外爱惜珍惜,金银首饰应有尽有,穿金戴玉,把刘采春打扮的雍容华贵。空闲时间,二人就交流一下诗词歌赋的创作经验和创作手法,二人情投意合,甜甜蜜蜜。
刘采春知道元稹喜欢听她唱歌,她就经常给元稹唱歌听。如今,她那夜莺般的歌喉,只唱给元稹一个人听。
二人俨然像一对老夫少妻,羡煞旁人。元稹毫不掩饰自己对刘采春的宠爱,他喜欢刘采春的肤白貌美,更喜欢她如夜莺般的歌声。有时,他也偶尔会想起薛涛姐姐,私底下把涛姐姐与刘采春做了个比较,刘采春写诗不如薛涛,但容貌却是远远胜过薛涛的。
转眼又是一年,公元827年,唐文宗太和元年六月,越州遭遇特大洪灾。元稹一方面身先士卒,不避风险,亲临现场,指挥官兵与百姓共同抗洪。另一方面亲自上表,奏明朝廷,申请减少赋税,开仓放粮赈济灾民。他运筹帷幄,周密规划,最终取得了抗洪救灾的胜利,再次赢得当地百姓的拥护和爱戴。
元稹指挥抗洪救灾期间,刘采春放心不下,始终跟随左右,既做好照顾元稹生活的贤内助,又适当地为元稹出谋划策,特别是发挥自己是本地人的优势,主动为元稹介绍当地的地理情况,以及以往的洪水治理经验。二人相得益彰。
身边有佳人相伴,红袖添香,同时,作为一方诸侯,可以大展拳脚,充分施展个人才华,政绩斐然。可以说,随后的几年,应该是元稹一生最幸福的时光。他和刘采春过了三年幸福甜蜜的好日子。
公元829年,唐文宗大和三年九月,圣旨到,当朝皇帝唐文宗宣元稹入朝为尚书左丞。那一年,元稹五十一岁。
五十而知天命。在官场风风雨雨几十年,元稹深知官场的凶险。此次虽然高升身居相位,其实是前途未卜。别的不说,就连大唐皇帝都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,何况是自己。
爱来了,挡不住。爱走了,留不住。才子多情,元稹对待感情一向是认真的。当爱情来临的时候,他总是感性的,放任自己,真情投入。当一段感情不得不要结束时,他又是理性的,他知道必须要放弃。
此去京都荣升相位,元稹深感责任重大,没有丝毫的得意之情,也深知自己前途未卜,无法给刘采春一个安稳的未来,毕竟刘采春还在青春年华,不想耽误她一辈子,于是只能忍疼与刘采春告别,劝慰她另选良人从之。
刘采春百般不舍,但也无计可施。又知二人身份悬殊,不想因自己而误了元大人的前途大事,勉强答应下来,一行清泪却是止不住的流。元稹给刘采春留下足够的银两,又托付给一个当地好友代为照顾,才匆匆离去。
回到京城长安,元稹甫一上任,身居相位要职,有了兴利除弊的条件,他又恢复了以前做谏官时的锐气,决心整顿政府官员,肃清吏治,将郎官中颇遭公众舆论指责的七人贬谪出京。元稹大刀阔斧地整顿吏治,无疑会触动既得利益者,再次陷入激烈的党争。
时值宰相王播突然去世,李宗闵正再度当权,元稹又受到排挤。公元830年,太和四年正月,元稹被迫出为检校户部尚书,兼鄂州刺史、御史大夫、武昌军节度使。
元稹自打娶了裴淑之后,频繁地调动,离愁别恨,让裴淑常常泪水沾巾。这次从长安贬到武昌,因为年事已高,又加上身体似乎越来越差,所以,裴淑不放心,一起同往。为此,元稹又赋诗一首《赠柔之》:
穷冬到乡国,正岁别京华。
自恨风尘眼,常看远地花。
碧幢还照曜,红粉莫咨嗟。
嫁得浮云婿,相随即是家。
元稹屡经仕宦风霜,因地域之变化而生沧桑感,妻子嫁给自己也就只好随之迁徙。
公元831年,太和五年七月二十二日病情加重,眼看着无法医治。妻子裴淑痛哭流涕,她知道元稹喜欢听她弹琴,就含着泪为元稹弹奏了最后一支曲子。一日后,元稹便在武昌镇署去世,时年五十三岁。
人生如梦,不过白驹过隙,倏然而逝。一生饱经沧桑罹难的大唐才俊元稹就此落下帷幕。
元稹为官“直正”,所以仕途坎坷,总是走在被贬官的路上。他用情率真,所以情路多艰,总是得不到一个好的爱情归宿。
唯一值得庆幸的,他收获了至死不渝的友情。他去世了,他一生一世最好的朋友白居易亲自为他写墓铭志。即使元稹去世九年后,白居易仍念念不忘,梦里相见,还写下了感人至深的诗句:“君埋泉下泥销骨,我寄人间雪满头。”
元稹走了。刘采春听到消息后,悲痛欲绝。爱人已逝,人世间的美好再与她无关。她毅然决然地决定追随他而去,并留下绝命诗一首:
闻道瞿塘顾堆怀,
高山流水近阳台。
旁人哪得奴心事,
美景良辰永不回!
刘采春终究没有逃脱投河自尽的命运,既然是心爱的人把她从河里救上来,她就再次来到当初那个地方,结束了自己二十五岁的年轻生命,也是祭奠他们的爱情。曾经因歌声嘹亮婉转似夜莺,而红遍江南的一代才女就此香消玉殒。
四年后,公元835年,太和九年秋天,裴淑也追随元稹而去。
(全稿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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